这日吴顺回府时已然夕阳下山,晚风已起,凉意渐深,“爷,今日怎去了那么久,晚膳可用过了?”只见一中年女子缓缓从内室走出,一身深蓝色织锦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梅花,乌黑的秀发绾成了如意髻,发间只有一束白梅玉簪装饰,尽管隐藏的很好,但是烛光下还是能隐约看见鬓角的几丝银发,这是吴顺的夫人,文蔷,出身书香门第,乃是茜香朝户部尚书文中廷之女,极知书达理,又温婉娴熟,虽不是天人之貌,但鸭蛋脸面,杏眼丹唇,峨眉淡扫,自有一番小家碧玉的精致。此时吴顺立在正堂门外,双眉紧缩,似乎有散不去的愁绪,见夫人来了,才醒过神来,“哦,夫人,今日去见了安海君,他相邀这个月十六去藏云楼宴饮,到时候你带着达儿和运儿一起。”“嗯,知道了,往年这个日子,安海君都会借故邀宴,今年也不例外,如今转眼间竟十八年了,孩子们都渐渐长大了,却不知这陈年的旧事到何时才有个了结…”文蔷一时哽住,没有再说下去,吴顺看了一眼文蔷,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刚要转身回房,“对了,今日我还未用晚膳,可却没什么胃口,只随便给我弄些粥来就罢了,这会子先叫运儿和达儿来我书房吧。”“你总是这样,我这便让后厨热了粥再备几个小菜拿来,辛苦这一日,膳食怎可马虎。”文蔷言语之间虽是嗔怪,但字字句句都让吴顺暖心不已,不禁搂住她,心想,权位名利,子孙富贵,追逐忙碌一生,可到头来或许可触可得的还是家中的那一口热汤热饭吧。
片刻,吴运和吴达便来到了正堂,“父亲。”“哦,来了,坐吧。”吴顺一面拿起桌上的一写好的信函一面吩咐道:“阿德,吩咐可靠的人,快些把这封信送出去。”接着回过头来望着眼前的两个儿子竟有些失神,大儿子是吴达,字达然,今年十八,或许是一向只爱文事,尤其是书画,性子沉静内敛,一双秀眼清澈含水,肤色如玉,天然带着文弱,深黑色被羊脂玉的发簪束了一半,另一半垂在肩上,他身材挺秀高颀,配上青色的翠竹暗花袍,虽有一丝飘逸,但却给人冰冷而难以亲近的感觉。小儿子吴运,字芸冲,今年虽只有十七,但却极外向活泼,眉眼似小月弯钩,薄唇如水涡柔和藏笑,金簪束起一头乌发有种说不出的精神,配上一件紫色镶金边的袍子,倒似戏里的小武生,极为可爱,这两个儿子一动一静,截然不同。“父亲?”吴运又叫一声,吴顺这才反应过来,“哦,许是今日有些疲累了,叫你们来也没什么别的事,明日为父要去拜访平海君府上,你们如今也大了,除去读书做学问,也该多学学世俗经济,人情世故之道,尤其是芸冲,你平日里虽爱与璧城学武事,也该多问一些治军谋事的策略道理,不可如此放浪形骸,达然是大哥,沉稳有余,可行事难免过于拘谨,你兄弟二人该互学相长才好,明日下朝回来便随我同……”未等吴顺说完,只见吴运道:“父亲说的极是,儿子不才,平日虽不拘了些,可一向以父亲和大哥为榜样,母亲也常劝我多拜访璧城大哥,学学外面的道理,孩儿也想着哪一日跟父亲去大兴见一见世面呢!”小儿子的一番话倒让吴顺颇为高兴,“好孩子,入朝路途漫漫,多则一月,且多变数,故而前些年不愿你们同行;近年得大兴天朝陛下俯允,我与你潇伯伯和欧阳叔叔才得以轮番回朝述职,再过三个月,恰逢父回朝之期,如此,此次为父可考虑携子通行。”吴运听到这话,一时开心不已,“大哥,你可要同去?”只见吴达淡淡的笑笑,“父亲,儿见芸冲可得偿所愿也甚为开心,可知子莫若父,儿子向来不善往来交际之道,只一味好文墨书画之事,平生所愿不过是做一恬淡之人而已,只求父亲与弟弟回来时可带几本古画诗文,达然便如愿了。”听到这话,吴运虽有些失望,但两兄弟向来亲近,吴运道:“大哥放心,我想父亲定不会勉强,为弟一定记得替大哥搜罗子画诗文,只是,大哥所喜,常常生僻的很,不妨列个单子出来,弟弟我也好对症下药啊。”“如此甚好!”吴达也极为开心,“哈哈,也罢,你这个孩子也是安静惯了的,不似芸冲,到时候有你在家陪伴你们母亲,我才放心啊。好了,如此你们都早些回房休息去吧。”“是,父亲。”见两人离开的背影,吴顺不禁感叹,“如何又叹气?”闻声,是文蔷领着丫鬟们进来,“爷,快来用膳吧,你们先下去。”“是,夫人。”
“有劳夫人了,这会子还真有些饿了。”说罢,便走到桌前。
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恰似书房里的定海君夫妻二人的盈盈暖话一般,萦绕不散。
夜深了,院子里的枯朽的落叶在随风起舞,所到之处划出阵阵干涩的音符,似乎是枯叶不甘归于最后的沉寂,还在挣扎着尽力舞动和诉说,直到沉浸在水池里才不得不淹没于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