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天台上,放眼望去,显得空旷而寂寥,亦如李晨曦的心,空空的,曾经的喜怒哀乐,也都随着吹起的风消逝了。李晨曦挪着步,泪水已经将他的双眼变得模糊,渐渐地,他已看不清四周矮小的教学楼,看不清在操场上飞翔的小鸟。正当他的双眼模糊一片的时候,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却渐渐地显现起来。“妈妈、妈妈……”虽然着身影并不十分清晰,但李晨曦还是一眼认出了眼前的人影,嘴里喃喃地说道。眼前的妈妈依旧是晨曦小时候的模样,飘逸的长发在空中随风起舞,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神情地望着晨曦,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潜藏在嘴角边的两个浅浅的酒窝。妈妈的嘴唇微微动起,仿佛在说什么,可是李晨曦却怎么也听不清楚。他渐渐向妈妈靠去,可是当他越走近一步,妈妈的身影便突然模糊了一分。李晨曦停止了脚步,怕再迈出一步,妈妈就不见了。正当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再进一步靠近的时候,妈妈的身影像水蒸气一般在空中消失不见了。李晨曦奋力地扑向了妈妈消失的地方,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后面却将他拽了住。哭红双眼的李晨曦以为是妈妈躲在背后,满怀期待地扭过头,擦了擦眼睛的泪,却发现眼前的那个人,不是他的妈妈,而是班主任——许老师。
“李晨曦,你跑到天台这里干什么啊?许老师在学校里都找你一圈了。”许老师一边说着,一只手还紧紧拽着李晨曦的衣袖。
李晨曦有点失落,目光中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站在原地。望着李晨曦一言不发的样子,许老师心里大概也猜出了七八分,毕竟他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哪怕是大人,遇到了这样的事,也难免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这里风大,我们找一个地方,坐一坐,聊一聊。”许老师看李晨曦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拉着他的衣袖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许老师轻轻地将办公室的门推了开,只见办公室里除了老张便再也没有其他人了。只见此时的张老师,左手捧着一只茶杯,右手叼着一根烟。时而深深地吸上一口,然后慢慢地将烟圈一圈一圈地吐了出来,时而轻轻地在茶杯口上抿上一口,然后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一见到老许捡来,便习惯性地将烟向他一扔,然后说道:“我说,你们班的李晨曦找到了没有啊?”还没等张老师继续往下说下去,李晨曦便像一副行尸走肉般跟着许老师走进了办公室。许老师向老张使了个眼色,便不再说什么了,自顾自地又开始吸了起来。
“晨曦,你先坐一下那里,我和你张老师说两句话。”许老师指了指在他办公桌边上的座位,示意李晨曦坐下来,然后又转身走向张老师。
“老张,有个事要麻烦你了……”许老师一边说着,一边从上衣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包包装精美的香烟,往张老师的桌上一放。“说吧,我和你都那么多年的交情了,还谈什么麻不麻烦的啊?”老张一看香烟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不知哪个国家的文字,眼睛马上一亮,便知道这是个好东西。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和学生单独谈一谈。有些事呢?其他老师在场,学生会有些拘谨。要不你先到张大爷那里去唠一唠?”许老师将脸凑到了老张耳朵边,轻声说道。
“就这么点芝麻绿豆的事,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呢?那我先到其他办公室坐会。”老张站起身,从桌上收起那包烟,想了一想,又补充道,“这烟你拿回去,看你跟我这么客气干嘛……”
“你拿着抽吧,一点小意思。这烟特别好抽,尝一尝。”说着,许老师将张老师拿着烟的手推了回去。
“我说你啊,都那么多年的同事了,还那么客气。”老张一听这话,笑得嘴巴都合不上了。他将烟迅速地塞入了口袋中,端着茶杯就兴高采烈地出了办公室的门。
许老师从办公室边上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白瓷杯,然后又往里到了点热水,端到了李晨曦的面前,递给了他:“渴了吧?喝点水吧。”李晨曦依旧没有开口,也没有要用手去接的意思。
许老师将杯子收了回来,尴尬地放在了办公桌上:“这里没有外人,我们好好聊聊。你爸爸的事,老师向你表示抱歉。本来是不想让你知道的,但是你的爸爸非常想见你一面,说也许以后再也……”许老师语气停了停,没有敢继续往下说下去,而是望了望李晨曦。本以为李晨曦的脸上一定会陷入极度的痛苦中,可是却完全出乎了许老师的意料。李晨曦此时却显得异常的平静,仿佛是风平静下来的湖面,没有任何的波澜。许老师继续补充道:“晨曦啊,这世上不幸的人有很多,而你绝不是唯一的一个。所有便有了‘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典故。晨曦,你也满18岁了,法律上18岁就意味着是成年人了。以后做事情都要像个大人,因为以后踏上社会,你就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任了,老师说的你懂吗?”许老师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异常的严肃,有如是一位长者临终时给小辈们交代后之事,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力求发音正确,生怕对方听错。而对于许老师的关心,李晨曦却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许老师心理倒也没有生气,甚至心理多了一份想疼爱的感觉,毕竟一想到以后这孩子将独自面对这个残酷的社会、独自生活下去,不免从心底产生了恻隐之心。
许老师打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封没有贴上邮票的信封,递给了晨曦,解释道:“晨曦,这是你爸爸出事前让我转交给你的信,让我先妥善保管者。他说,等待哪一天他有事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再交代我把信交给你。”
许老师将信封慢慢地放在李晨曦的手里,然后又叮嘱了几句:“晨曦啊,你爸爸一直放心的就是你啊。你知道吗?上次你在司令台上的闹剧,要不是你爸爸出面,向校长求情,估计现在你已经被我们学校开除了。你爸爸每天都会打电话,问问你最近学习怎么样?问问你有没有在学校闯祸?还有……”
“别说了!”一直沉默的李晨曦猛得抬起头,嚷道。许老师被李晨曦这一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正要拿起的杯子也不禁抖了一下。此时的李晨曦,将父亲写给他的信攥得紧紧的,好像两手一用力,就能把它撕得粉碎。
许老师将被子轻轻地放下,继续安慰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要勇敢地面对,这样才是真正的男子汉。以后无论在生活上还是学习上,要是有了困难,都可以来找许老师。许老师和同学们一定会帮助你的。”
“帮助我?”李晨曦一听到“老师和同学们一定会帮助你的”这句话,冷笑了几声,一脸的不屑,“你们都是嘴上说的好听,说什么关心我、说什么帮助我,都是骗人的鬼话。”
许老师一脸错愕,从没有想到这话竟然会从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口中说出,但转念一想:这孩子刚刚失去了“父亲”,可能心里还不能完全接受这个事实,有点小情绪也是正常的。这样想着,许老师的心里顿时感到踏实了许多,甚至有点为了自己出色的推理能力而沾沾自喜。许老师笑着,继续关心地说道:“老师怎么会骗你呢?虽然我们相处得时间不长,但是老师觉得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要不怎么会给医务室的张大爷去送唱片呢?那一天傍晚,许老师站在不远处,看到你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进了张大爷的医务室。后来,我才知道,你和凡希各买了一张唱片送给张大爷。张大爷还在我面前直夸你呢!”说着,许老师的一只手便要伸出,习惯似的摸一摸学生的头。
正当许老师的手即将碰触李晨曦发梢的一瞬间,李晨曦的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许老师伸出的手拍开了。从手上传来的阵阵刺痛感,通过一条条错落有致的神经,直传到了许老师的脑部,许老师脑子“嗡”的一声,心也跟着颤动起来。
“骗人的!你们说的都是骗人的!要是同学们真的关心我,小时候就不会在背地里嘲笑我是个‘没妈的孩子’;要是老师真的关心我,就不会让我转那么多次的学;要是父亲关心我,就不会在我的百般恳求下,还要将那个女人娶进门。要是父亲关心我,就不会在我生日的那天,让我失去妈妈。”说完,李晨曦便夺门而出。在重重的一拉之下,门碰撞在墙壁上发出了“嘭嘭”声,好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遭受了灭顶之灾,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这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着,久久不能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