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场风波过来,学校便再也没有提起过关于分班考试的消息,仿佛这件事从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切又归于了平静。而那次风波过后,与以前最大的不同,便是李晨曦的知名度和人气陡然飙升,成为了年级乃至整个学校最出名的人。原来那些看他不顺眼的男生,对他的态度也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变,不但课间主动与他打招呼,连排队吃饭的时候都主动给他让出位置,让他先打饭菜。这种一夜成名的感觉,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可是对于李晨曦而言,却看得很平淡,依旧准时地来到教室,便听着从CD机里播放出的优美乐曲,一边不经意地望着教室的门口,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太阳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一天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如编好的电脑程序,反复机械地重复着。而行走在路上的人也随着刮起的风,更加形色匆匆。一阵尖锐的警笛声,打破了小镇的宁静,然后又渐渐消失在通往唯实中学的那条路上。
校长一只手用力地将高二(5)班的教室门一推,接着两只脚便有前有后地跨了进来。校长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将教室环视了一圈,然后将目光落在了正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李晨曦身上。见李晨曦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校长一开始就没有好脸色给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冲李晨曦吼道:“李晨曦,你给我出来。”正在上课的师生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了李晨曦,而他却不为所动,仍然沉浸在自己甜美的梦乡中,口水像一条山涧的小溪,从上往下,在桌子上积成了一个不小的水团。
此时的教室用“鸦雀无声”来形容,最恰当不过,好像风吹头发的声音都能听见。班里的每个人谁也不敢去唤醒李晨曦,只能任凭他的鼾声在教室里有节奏地扩散开。当然,有的是怕好心做了坏事,不但得不到李晨曦的感恩戴德,反而要被他说是“多管闲事”;有的则一副作壁上观,期待着即将上演的一场好戏。
正当大家在揣测着校长大人该采用什么绝招来唤醒“李晨曦”的时候,也不知是哪个不知趣的家伙,“噗”的一声,放了一个闷屁。这屁虽然轻,但怪只怪此时的教室是那么的安静,所以屁的声音清晰而又响亮地传入了每人的耳廓里。0.5秒之后,整个教室突然像火山爆发一阵,欢笑的浪潮淹没了李晨曦的鼾声,也淹没了整个高二(5)班,连平时严肃的许老师也不禁笑出了声来。但一瞥到校长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又竭力地想控制住。致使脸部的肌肉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仿佛在做广播操般。同学们看到许老师这般模样,便笑得更大声了。
“给我安静。”校长一见严肃的学习变成了嬉笑,神圣的教室成了如乐园一般的玩耍场地,心脏“砰砰砰”地急速跳动,脸上的大条眉也成了鲁智深般的倒竖眉,原本还有些血色的皮肤,顿时变了颜色。时而变青,时而变绿,约莫10秒钟,见自己的权威没有得到半点尊重,作为校长的他终于忍不住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喝道:“谁再笑,我就开除谁!”一听这话,熙熙囔囔的教室突然像遭受了核武的攻击,顿时变成了废墟一般的“凄清”。
然而这时,“啊~~~”的一声从教室后边传了过来。只见此时的李晨曦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睛,伸了伸趴久的胳膊,然后顺势用袖管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刚睡醒的他,自言自语道:“下课了啊?”全然不知此时,正有一双饿狼般的眼神望着他,好像要把他吃掉似的。
“李晨曦,你给我出来!”校长向李晨曦招了招手。李晨曦从座位上慢悠悠地站起来,径直朝门口走去……
“李晨曦,你爸爸在校门口等你,你去吧!”校长用手指了指学校大门的方向,示意他过去,“对了,等会见完面之后,有空来我办公室一趟。”
李晨曦象征似的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阳光透过教室的玻璃窗,折射出一股鲜红,比春天的红牡丹还要艳丽。红色,是李晨曦小时候最喜欢的颜色。那时候的他,常缠着爸爸妈妈要买糖。那时候的糖,是最普通的一种,也是最甜的那种。糖浆外面外面包着一层红纸,就摆到了各类百货店。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外衣,孩子们便趴望着,留着口水,满眼的渴望,任凭父母如何呼唤,他们的脚就像长了根一般,再也不远挪半步。而小时候的李晨曦便是其中的一员,在他的死磨硬泡下,妈妈往往只能缴械投降。胜利的李晨曦轻轻地剥下裹在糖果外面的锡纸,快速地里面的糖放入到口中。顿时,从口腔中满溢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而这种满足感洋溢在他鲜红的脸上。吃着糖的李晨曦,将红色的彩纸靠在自己幼小的眼瞳上,顿时,他所看见的一切都变成了红色。红色的天空,红色的楼房,红色的树,红色的妈妈……
“李晨曦,快点跟上。”一声督促,使李晨曦从红色的梦中回到了现实中。李晨曦看着那条记忆的红线,嘴角依稀露出了一抹微笑。
早上的校园,除了朗朗的读书声之外,便是远处小贩们走家窜户的叫卖声。和下午的校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和往常不同的是,在校门口停着一辆破旧的警察,只见两个警察模样的人正抽着烟,时而交谈上两句。
看到警察和警车,一种不祥的紧张感使李晨曦的脚像注了铅一样,步履艰难。他的脑海中出现了无数个疑问,又一次又一次地被自己否定。就这样,李晨曦在紧张与疑惑中来到了两个警察面前。
“你是李晨曦吧?”一个高个警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蒂扔到了地上,不清晰的话语随着一圈圈白色的烟雾从他满是黄渍的牙齿中传出。还没等李晨曦听清楚他在说什么,白色的烟雾就先一步将李晨曦呛得咳嗽了几声。正当高个警车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警车的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了。从里面伸出了一双蹭亮的黑色皮鞋,接着,便是一个熟悉的背影:一副金丝眼镜,一身黑色西装,出来的人赫然就是李晨曦的父亲。只是此时的李晨曦的父亲,眼角多了一些皱纹,而原本还算乌黑的头发,像进入冬天似的,覆盖了一层层白雪,使原本四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像六十多岁了。
“晨曦……”父亲看到自己的孩子站在自己的面前,不禁有些激动,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样开口。
“你们父子俩单独聊一会吧,但时间不要太长。”边上的一个胖警察打破了原本尴尬的局面,开口建议道。说完,胖警察递了根烟给高个警察,便和他向另一侧走去。走到不远处的宣传栏边,他们停下了脚步,点上了烟,似乎在交谈些什么。
“晨曦……”见警察走远了些,李晨曦的父亲终于敢一小步又一小步靠近李晨曦,但就在快接近李晨曦的时候,一个声音痛彻了他的心扉。
“别过来……”李晨曦往后退了一步,说道。
“晨曦……我……”话说到一半,李晨曦的父亲哽咽了,“是爸爸对不起你,是爸爸没有好好地照顾你。”
听到这话,李晨曦的嘴角一阵泛酸,但一想到以前的种种,他马上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你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妈妈。”
“我知道,这辈子我欠你们母子很多。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李晨曦的爸爸伸出了右手,想去触摸那张曾经带给他欢笑的脸。可是,在那一刹那,李晨曦的右手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的将父亲的手甩了开。父亲的手悬在半空中,久久不能落下。李晨曦的父亲分明感受到从手上传来一阵痛楚,这痛楚像病毒般,快速地蔓延到了他的身躯,使他整个人浑身战栗,这痛楚,像刀子一般,一次又一次地割着他的心。想到小时候的李晨曦,想到那时候的李晨曦依偎在自己的身上,捧起他那双粗糙的手,在自己的小脸上来回摩挲的情景,泪水便不受控制般地从泪腺中溢出。
李晨曦的父亲竭力地控制着那已经崩堤的情感,借着一阵风吹,揉了揉眼睛,说道:“爸爸知道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丈夫。但请你相信爸爸,爸爸一直都是爱你的……”
“我不要听,没有什么事的话,没有的话我要去上课了。”李晨曦说着,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晨曦……我知道你不肯原谅爸爸。这次爸爸犯了事,可能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出来的。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了,爸爸留了一笔钱,埋在了你妈妈旧屋前那棵杨柳树下。有了这笔钱,你就不用为钱担心了,记得省着点花……等爸爸出来……”李晨曦的父亲说到这,顿了顿,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泪水又一次在小小的池塘里泛滥。
“还有,如果以后有什么困难,记得找你杨叔叔,他是爸爸的老战友,念在我俩以前的交情上,他也会帮你的。还有,记得冬天穿暖和些,否则你的鼻炎又要发了……还有……”此时,远处的警察已经抽完了烟,慢慢地向他们走来了。
“差不多了吧,我们等会还有任务呢。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高个子警察督促道。一边说着,高个子警察一边拉着李晨曦的父亲的手臂,往汽车后座坐去。
当汽车的马达声发出刺耳的“轰鸣”声,汽车缓缓地启动着。从汽车后方,缓缓地落下了一层玻璃,只见李晨曦的父亲从汽车里面探出了头,望向李晨曦。而此时的李晨曦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汽车,背对着他。当汽车在第一个路口转弯的时候,李晨曦的父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呼喊出了自己孩子的名字,“晨曦,照顾好自己”“晨曦”“照顾好自己”呼喊声随着汽车渐行渐小,直至消失在汽车扬起的一阵尘埃中。
李晨曦拔开了腿,飞快地冲向学校教学楼,一口气冲到了教学楼的楼顶。望着汽车离去的方向,晨曦努力寻找着警察的踪迹,终于,在远处,搜寻到了那一个飞速移动的小小的白点。强忍的泪水终于冲破了最后的一道防线,如泄洪般从眼眶中奔涌而出。李晨曦哭喊着:“爸爸……爸爸……!”直至汽车消失在远处,他才停止了那嘶声力竭的喊叫,一屁股坐在了天台上,嘴里喃喃道:“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受苦……”不知哭了多久,李晨曦站起身,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一步一步地向天台的边缘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