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她刻意停顿了片刻,她嘴里虽然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睛却眨也不眨的打量着我。
她似要将我脸上的汗毛一根根数清。
可她越是这样,我越古井不波,我也在看着她的脸,在看着她的眼睛。她眼中的怨毒之色缓缓的转移至她的脸上,好像时隔多年,旧宅的那堵围墙,本来经过装饰装潢后,围墙的样式,精细的雕刻等,俱都无一不是体现了它的美轮美奂,可经年过后,新宅变旧宅,那围墙不但已有岁月的刮痕,更是攀爬了许多爬山虎,它本来似在掩饰着什么,但在某一刻,所有的掩饰都已显得苍白无力,因岁月或人为糟践的残迹显露无疑。
她忽然五官扭曲,原本如陶瓷娃娃般精致的脸在痉挛,脸肌在剧烈跳动,她五指一张,反手在腰间拔出一根皮带,手腕一抖,那皮带破裂,却已笔直,里面竟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剑。
她出手的速度快极,寒光乍现,剑已刺入我胸膛。
我胸口剧痛,但脸上依旧古井不波。
李思思长发飞舞,咬紧牙关的说道:“她八岁生日那天,我将她梳洗打扮了一番,送了她一份厚礼,尽管你好像很不愿意知道真相,所以故意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你越是这样,我却偏要告诉你。我带她去了一个地方,一个你们男人最喜欢去的地方,那个地方在当地不但名气很大,人气也最旺,尤其是去那里的男人不但好色,也很变态,哪怕是正人君子,到了那个地方和恶魔也没有什么区别。”
说到这里,她忽然又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可谓千娇百媚,不论之前她曾有过怎样的表情,不论之前她曾说过什么话,别人好像都要忘记了。别人都说王素彤是天下第一美人,又号称百变女王,但眼前的女人不论哪个方面恐怕都绝不会逊色王素彤,甚至在“百变”的领域里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却又成为了一根木头,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好像全不关己,所以此刻她虽变得千娇百媚,但我却好像是个瞎子。
但我的眼泪已快流下,我不说话不代表我不想说话,只因我已无话可说,对于一个像她这样一个女人,此时说什么话都已无用。她的剑已直直的插入我的胸口,可我也并没有闪躲和阻挡,只因做错了事便须还,种因得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可我的眼泪却无法控制,因为我也是个人。
李思思笑道:“你竟然流泪了?你也会心痛,你也会流泪,证明了你至少还是个人,而不是神。”
我说:“我还是个人,你却已成神。”
李思思道:“我当然是神,天底下已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我的前路已无人阻止,无人有资格来指责我。”
我说:“还有一件事你已永远做不到。”
李思思饶有兴致的看着我,却不说话。
我说:“成神容易,做人却难。”
一个人只要肯拼搏,只要有大毅力,只要肯动脑子,只要在某个时机里一跃而起,或许就是鱼跃龙门,从此遨游九天。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因为佛是慈悲者,是大智慧者,从某个角度来说,佛更接近人,是一批超脱己身,远离世俗的智者和大能力者,不然谈何普度众生?
但神却不同。
神无所不能,能够指掌万法,凌驾在万物之上,俯视众生。神自然可以糟践万法,视众生如蝼蚁。
所以从本质上来说,佛和神其实是对立的,只不过是路不同,所以并无交集。
这就是为什么人们所推崇的是“仙佛”之境,却没有所谓的“神境”。历代圣贤,大能力者辈出,但真正成就仙佛的却并不多,并不能够真正的长生不死,只能坐化。因为能力达到某个地步,便需要参悟诸法万道,随着时代的进步,时代在物质化,在复杂化,不是天地变化了多少,而是人心在变,精神在变。
一朝得势,自诩万人敌,谁还会再去悲悯众生,谁又还屑普渡众生?所以不论多么杰出的“神”,只会制定法度或者变更法制,却难从根本上普渡众生,只不过是限制和规划了众生。是以人对神是敬畏的,是崇拜盲目的,克制着己身欲望,不能真正做到超脱己身。
一旦“神”死,则万法皆空,天下大乱将至。
所以成神容易,做人却难。
“长生不死”这四个字自古以来又有多少大能力大智慧的先驱趋之若鹜,但到头来真正悟透本质,获得秘诀并且踏入长生不死的人,又能有几尊?
一位寻求力量上的突破,即便已能弑仙屠佛又如何?只不过是一头智慧没有彻底开化的野兽,时空长河中如烟花一闪即逝罢了。
仙佛之境的十六字真言,但凡达到某个高度的人物俱都知晓,且在参悟,但真正能够走到至高境界的人,寥寥无几。
“聚势化虚,以意截念,以念续命,以命夺运。”
每个字都在诠释着精神的崇高,意念的延续,可以长生。
但即便可以长生,但能够以命夺运的却少之又少,不能真正不死。
一个长生者,手段通玄,可号令诸法为己用,岂非已和“神”也差不多?
像长眉老道,幽海这样的人,无不是另辟蹊径,硬生生的走出一条长生路,可谓惊采绝艳。但他们却也迷失了原来的自己,成就了一个另类的另一个自己。
但倘若有朝一日,他们失去这种手段,重新为普通人,若无一颗无垢之心,只怕连众生都不如了。
一个失去了力量的野兽,只能沦为别人的盘中餐。
李思思银铃般笑了起来,她脸上虽在笑,但眼睛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有的只是冷酷。她本来圣洁如观音,不容亵渎,但此刻她却又变了,变得如一尊女皇。她冷酷的眼神开始深邃起来,道:“我吃了多少苦?历经了多少劫难?既然成神,我当以神之躯,镇压诸法万道千秋万世,何必再为人?”
我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没有不死的神,千秋万世何其艰难?即便当真能够存活千秋万世,享受众生膜拜,香火鼎盛,但这样的日子,当真是你的初衷么?”
李思思道:“你已走了很远,你已有过那样的日子,最后你成为了失败者,我却已崛起,对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我想试一试,何况现在的你,已无资格阻挡我的脚步。”
我说:“你的剑已刺入我胸膛,即便是这样,难道还不能证明我已不愿再和你争斗?”
李思思道:“我还不放心。”
我说:“既然如此,你何不解决我的性命?”
李思思道:“我说过我要的不是你的命。”
“你想要我的心?”
“不错,我要你心甘情愿的把心交出来。”
我说:“我曾爱过你,曾对你掏过心窝,曾对你不离不弃,但那时候我还在磨砺剑锋,仇人无数,你跟着我势必会危险重重,我虽然离开你,却也是因为在乎你。”
李思思道:“你在乎的只是你的剑锋,这种话你骗骗别的女人还可以,但此时再说这些,岂非可笑之极?”
我说:“我守护秦冉十年,正是因为亏欠于你和她,我做的这些虽然还远不够赎罪,但我还在还,只要你就此罢手,我愿以余生来还我欠下的一切。”
李思思道:“我只要你的心。”
我说:“我的心和别人的心也没什么不同,你若想要,你的剑只要偏移两寸,便能取走。”
李思思道:“你口口声声说你要还债,我只不过要求你做一件事,你便已是这种态度,你要我如何敢再相信你?”
我不说话,我已不必说话,但我还是忍不住说道:“我的路已断,只因为这个时代本就没有理想国度,即便造出一座城,很快也会荒废,很快就会被人离弃。我曾为此造下杀孽,我曾以神通拘留无数人,可最后他们宁愿一死也要离开那座城,他们要去争,要去斗,要去更广阔的世界闯荡,最重要的是,他们是人,人会进步,会在逆境中求生。他们召集在一起,建立新秩序,拥戴统治者,而后破坏庙宇和神坛,他们反抗我的统治,因为在他们心目中,我是万能的神,我也是万恶的魔,好像只要将我推翻,他们才有自主和自由,才能平等。可事实上绝非如此,在那城中,我已永垂不朽,没有人可以推翻我,因为我从未依赖过众生之力,所以我不需要在他们身上得到什么,那些口号,也只不过是他们的一厢情愿,人类有时候很愚昧和无知,因为即便他们有真正杀死我的能力,最后也根本不可能真正的自主自由和平等,因为我从来没有从他们身上剥削过任何东西为己用。”
李思思道:“你说你没有依赖过众生之力?你若没有圈养过广大人口,没有从他们身上获得秘密,你根本无法修成不死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