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指断肠人道:“我的意思是说,你我双方的恩怨不妨先搁一边,不如在这里看看热闹,或许好戏就要开始了。”
金眼冷笑一声,他眼睛一斜,道:“你这缓兵之计也不怎么地吧,你说看热闹就看热闹?我说现在老子就要你的命!”他说动手就动手,条件反射般的他双手已贴紧了自己的后腰,那里藏着真家伙。
张浩然却用眼神制止了金眼,道:“不管是龙飞高天,指点江山,还是潜龙入渊,终剩枯骸,那个人至少不是你这样的角色,多留你性命一时又有何妨?”
他并没有刻意用尖酸刻薄的语气说话,他说这句话就好像是随口说出来的,就好像在跟人说早上吃了两根油条喝了一杯豆浆差不多。
这是打心眼里不在乎,人会在乎两根油条一杯豆浆么?
答案是否定的,就算一年半载不吃早饭也无伤大雅,更何况不吃油条喝豆浆,还有无数种早点。
这就是张浩然的态度。这一刻,他整个人的气质似发生了一些改变,感受到这一幕,不但一指断肠人的脸色黑了下来,连金眼也是感同身受,他本是和张浩然面对面共用一张餐桌,但此刻他却觉得凳子上面突然有几颗钉子,让他有些正襟危坐的感觉。
不过金眼好歹也是老江湖,见过大世面,他默守心神,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注意力转移到一指断肠人身上。奇怪的是,这一刻金眼的气质隐隐似乎也发生了变化,适才他最多只能算是一匹爪牙锋利的狼头,但此刻他隐隐有了一山之主的气息,猛虎的气息。
最微妙的是,张浩然和金眼的变化别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虽然这时候餐饮店里的顾客差不多都去外面看热闹了,但店主和两名服务生却并没有离开岗位,他们该干什么还是在干什么,并没有感觉到这店内已经剑拔弩张。
这是很奇妙的一种场面,如果有武学高深之辈在此,则会感叹出声。这正是学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境界,有的人一生所求但到临死时也并不能踏足。现在张浩然和金眼虽然也并没有真正踏足,但他们在这一刻却的的确确释放了自己的“势”。
别人感觉不到,但一指断肠人却脸色大变,隐形间,两把宝剑已出鞘一半,宝剑虽未彻底出鞘,但他正被剑锋所指,仿佛有无数道尖针刺入他的眼,刺穿他的皮肤,钻入了他的骨髓,让他全身骨骼隐隐作痛,经脉在麻木,他竟有两秒钟一动不能动。
高手过招,不要说是两秒钟,即便是短短半息时间,也可分个高下,决出胜负。
但奇怪的是,张浩然和金眼却并没有乘机出手。
他们在这样的场面上本已稳操胜券,以张浩然睚眦必报的性子,一有时机,没有理由不攥在手中,给予对手重击。
他不出手,是不是因为他知道即便是在这种场面下,他也无一击必胜的把握?
一指断肠人和镜剑完全不是一个级数的人,他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也并没有暴露他的底牌,以他那堪比化境高手的危险气息判断,即便张浩然和金眼联手,他也绝不会没有可乘之机。
可是他为何要出此下策?他有什么目的?
这些问题不但是张浩然在凝思的问题,也是我感到不解的地方。
张浩然嘴角上扬,轻声笑道:“如你所愿!”
如你所愿的意思当然是指他也已决定暂时搁下他们之间的恩怨,先看看一指断肠人所谓的“好戏”。
这“好戏”果然是场好戏。
迎亲队和出殡队此时已经快接近,但直到这个时候,他们也并没有相让,两者面对面,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正好在张浩然这家餐饮店前相遇,互相停了下来。
彼此对面而立,相隔不过丈许。一边大红柳绿,格外喜庆,一边则是披挂麻衣,死气沉沉。
喜乐嘎然而止,丧鼓也不敲了,周围看热闹的人虽然越来越多,但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这场面忽然有些落针可闻。
很快,迎亲前队分开,一匹红棕高头大马“嘚嘚”走上前来。与此同时,出殡队也是分开一条路来,一位披麻戴孝的年轻人倒是与新郎官年龄相仿,不超过二十五岁,他手里拿着一根哭丧棒,面色有些发白,像是已有几天几夜也没有睡过觉。
但他第一句话却是让所有人都有些不明所以。他淡淡说道:“你来晚了,昨夜凌晨两点二十五分,她咽了最后一口气。”
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脸色变了几变,但随即他便是沉声说道:“她虽然已咽气,但她生是我的龙家的人,死是我龙家的鬼,你们一声不吭的将她出殡,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披麻戴孝的年轻人道:“不论她生前是何种身份,你们毕竟还不是合法夫妻,更何况死者为大,我们都很尊重死者临死前的遗愿,还请你把路让开,让她入土为安!”
那新郎官道:“我若是不同意呢?”
披麻戴孝的年轻人道:“你龙家虽然财大气粗,权势滔天,但在这边城,若想强抢我王家的人,只怕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容易。”
那新郎官显然是个火爆脾气,一言不合,二话没说,大手一挥,道:“动手!”
这一声“动手”,迎亲队的人马却是一动不动,但原本在街道上围观看热闹的人却动了,除了少数的围观者,剩余的竟都是龙家的打手。也不招“亮子”,赤手空拳,因为人数太多,很快便将那出殡队伍的人马团团围困住,水泄不通。
这种场面,让四周剩余的围观者一片哗然,不过这个时候却没有几个人敢多言,知道祸从口出,这双方人马显然都是有非凡的背景。
披麻戴孝的年轻人却连眼皮子也没有眨一下,他也是大手一挥,但见街道两旁的窗户大敞开来,这些人也没有亮兵器,但每个窗口都是人影卓卓,虽然数量或许比不上龙家,但若真要火并起来,只怕谁也讨不了好。
突听一人喝道:“住手!”喝声刚落,但见出殡队伍里缓缓走出一名老者。这老者或许年纪也并不老迈,但他脸上的皱褶子却像是六月天的黄土高坡,他威严颇重,不说其他人,即便是那披麻戴孝的年轻人也是不由自主的对其鞠了一躬,以示对其的尊敬。
这老者断了一条右腿,拄着一条龙头拐杖,所以他走起路来,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那新郎官陡然瞧见这样一个残疾人,不由轻蔑一笑,道:“你说住手就住手?今天不论王家是谁来了都无用,今日不将新娘子抬入我那八人大软轿,你们这里所有的人都是一个下场,那就是和你这瘸子一样!”
“放肆!”
“找死!”
人群中突然同时飞身而来两个彪形大汉,也顾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施展轻功,普通人只能瞧见人影一闪。
“手下留情!”几乎在两个彪形大汉现身之时,迎亲队伍里原本扎着红腰带的锣鼓手里,也有两名中年飞身纵出。
四道人影一晃,在空中各自对了三拳四掌,而后各自“噔噔”倒退五六步,水泥铺成的街道上都留下了几行足迹,可见这四人内力已十分深厚。
四人倒退开去,互相对视,并没有再出手。
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脸色已经彻底冷寒下来,适才若不是己方的高手将那两个彪形大汉拦截下来,他明白对方并不会取他的性命,但却能让他出一次大丑!
不过他的脸色虽然冷寒无比,但那残疾老者的笑声却比他的脸色更寒冷十倍,凡是听到他笑声的人,尤其是在他身边的人,竟然忍不住同时打了个冷颤。
残疾老者嘿嘿发笑,一口黒牙显露无疑,人们这才瞧见,他不但断了一条腿,竟然连舌头都被人割了一截。
“我若一指点死你,你家大人恐怕会说我以老欺小。”残疾老者嘴里还在发笑,但这句话也绝不是别人说的,他说话好像不需要嘴巴。只听笑声中,他的声音又像是响尾蛇的尾巴在响个不停:“这世上对我无礼的人,现在都已经尸骨无存,我若不把你这小辈全身的骨头折成一百零八断,未免有损我的威名!”
新郎官头皮发麻,但他依旧高坐马背上,俯视着对方。
残疾老者的笑声更冷寒,在他周围数丈之内,不论敌我,皆头昏脑涨,鼻血像是拧开开关的水龙头似的,喷出三尺远,一时间,这片区域的人都是踉跄而退,落荒而逃。
活人可以逃走,但死人却逃不了。所以在残疾老者身后,如今只不过还剩下一口棺材而已。而他身前,除了那新郎官依旧是高坐大马摆了个“鄙视你”的姿势之外,其余众人都退避三舍,连适才交手的那四个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选择了退走。
所以在新郎官身后,也已没了人影,只剩一台八人大软轿和排了半条街的空轿车。
这形成了更鲜明的对比。
远离的人们却在议论纷纷起来,都说那新郎官原来也是一名真正的武林高手,并不是蜡枪头,有些原本就眼睛里有小星星的女孩子,小心肝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快要被那鹤立鸡群般的新郎官俘获了。如果现在那新郎官在高头大马上漂亮的转过头去看她们一眼,恐怕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她们都已无力拒绝了。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但又有哪个自认为美人的女子不崇拜英雄?
不过那残疾老者总算闭上了嘴巴,他的笑声也是嘎然而止。他转身就走,连一句话也没说。
而出殡队伍的人早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一时间,这段街道开始冷清起来,无关的围观者,早已经开溜,连那眼睛里有小星星的花痴们,也冷冷打了几个激灵,总算清醒过来。
因为所有人都瞧见了一幕,残疾老者刚离去不久,那高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全身骨骼像是炒爆米花一般,“咯咯咯”响个不停。原本如英雄一般威严端坐的一个人,突然如塔牌倒塌一般,从马背上“嘶啦”滑落下来,在地上成为一滩烂泥。
小吃街突然有一半成为了“无人街”,足足持续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