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森缓缓地走了过来,他来到我面前看着我,他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虺妮偏过头去,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我冷冷的说道:“你这是做什么?”
屠森道:“我不乞求能够得到你们的原谅,更不奢望你们能够饶我的命,只求你们给我个痛快!”
我说:“我们在这边说话的时候,你原本有机会可以逃走。”
屠森道:“我不能逃,也逃不了。”
我不说话,我在等他自己说。
屠森道:“我已经逃得够厌烦,我早已经不想逃了,本以为只要我禀明身份,幽冥护卫就会带我离开这里。可是我太天真了,他们就是一群疯子,是一群死变态,他们一定是想好好看一出好戏,这是鱼戏虾米,是猫戏老鼠,这种日子我已经过够了,我只希望你能一刀捅死我。”
我说:“你若是实在活烦了,为何不捅自己一刀,也省却了这许多口舌。”
屠森不说话了,他跪着爬到虺妮面前,拉扯着她的裤腿,鼻涕都快流出来了,眼眶也红了,但眼泪偏偏流不下来。这是一个身高两米开外的大块头,他若站在别人面前,就像是一堵墙,原本可以为别人遮风挡雨,天塌下来他也可以一肩扛起,不用担心砸到别人的脑袋。
但这样一个魁梧的大汉,却跪着爬到虺妮的跟前,声嘶说道:“妮妮,是我对不起你,请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爹娘待你像亲生闺女一般,你亲口答应过二老临终前的交代,我们虽然不能相濡以沫,但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要么叫别人一刀捅了我,但你一定不能撵我走,你不能对不起咱爹娘。”
他声嘶力竭,痛哭流涕,这声音起初像是一只发春的母豹子,后来又如同半夜大街上传来野猫的那****声,每一声都尖锐刺耳至极,偏偏他自己好像不知情,没完没了,无休无止。
虺妮不理他,但她全身都在微微发抖,别人看不见,但我正搀扶着她,自然能够清楚的感受到。
可是现在哑口无言的却是我,无论如何我也想不到“一夜夫妻百日恩”这句话和“咱爹娘”这三个字竟然是从屠森口中说出,我只觉得虽然还能抱着虺妮的腰,但我的手却开始麻木,一时间放也放不下,再持续这个姿势,脸上却好像又有着好几只跳蚤在爬。
无论如何,不论别人夫妻间是不是有隔阂,有的甚至三天两头都争吵得像是有杀父之仇似的,但第二天清早的时候往往又能甜如蜜糖。这个时候,别人若是以为有机可乘,那不但是在自讨没趣,更有些愚蠢和可笑。
虺妮忽然一把推开我,她走到一旁,“哇”的一声,竟开始呕吐起来。
这一下不但把我给愣住了,屠森也是猛然闭上了嘴,他的眼泪总算滚落了两滴下来,他爬起来,看也不看我一眼,转身就朝林子深处奔去,竟连他自己的弓弩和一直背负着的箭筒都忘记带走。
我直直的立在林子中,这里仿佛是一下子被抽空了的气球,一些原本的东西,正在发生改变。这干瘪的气球并没有破碎,而像是变得半透明,又缓缓膨胀起来,气氛却没有因此变得欢快,而是有些厚重,有些诡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虺妮才站起来,她转过身来笑着问我:“他已经走了?”
我没有说话,我很想反问她一句,“你难道不知道他走了?”可是一时间这句话我竟然觉得有些多余。
“你呢?”虺妮笑着问我,“你为什么不走?”
我叹了口气,我说:“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回去。”
虺妮嘴巴动了动,最终却只是说:“谢谢你。”
说完这句话,她朝来时的路走去。
她的形象好像突然变得高大起来,她走起路来,步子似乎都轻快了许多。
我们的话却变得很少,这微妙的变化,使得空气都重了许多,呼吸起来有些困难。
夜已很深了,走过一片灌木丛很深但树木稀疏的地方,看见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阴云密布,估计天亮前会下一场暴雨。
我们走得更慢,也更小心,本就是深夜,在雨前的这个时候,就算是白天也是昏暗无比,现在天空就像是多了一块巨大的黑布,即便还有着一些罅隙处,也透不过太多的天光。
好在虺妮对这里还算熟悉,省却了不少麻烦路,但她也早已经是气喘吁吁。
我们爬上了个山头,虺妮用力吸了口气,道:“我们好像走错路了。”
她说:“原本我想换一条路回去,但这条路我已经有很久没走过了,现在这个地方我也不知道是哪里。”
我说:“这也不能怪你,无论是谁在这种环境下都难免会迷路的。”
虺妮道:“真是活见鬼,我明明看到西南方向有火光,那时候天空也还有几点疏星,但自从我们出了那片林子后,不但那火光不见了,天空也布满了乌云,四周一片漆黑,连个参照物都看不见。”
我说:“也许那火光并不是兽村的,而是自然火灾,这山里的人并不少,有好心人把那火扑灭了也不一定。”
虺妮转过身来瞧着我,她皱着眉头不说话。
我也看着她,也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过了片刻,她一字字道:“既然你并不信任我,为什么不一走了之?”
她好像怕我听不见,继续说道:“这一路上你一句话都没有说,其实你心里一定早就在怀疑我了对不对?”
我闭着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说的没错,走出那片林子后,我当然四处看了看。她说西南方向燃烧着通天大火,那个方向虽然有几个部落,但除了兽村,其它部落都有很远,即便火再大,也很难看得见。而兽村的大火虽然也看不见,但火光却能照亮天边,若不是有人已经攻陷了兽村,并且火烧兽村,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又有好几座高山阻挡,一般的火光,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这虽然值得让人怀疑,但也许火已经燃烧了很久,我们走出那片林子时火已颓势,火光势必就不会照亮天边,远距离自然也再难看到一丝火光。
至于她说走错路了,虽说这种可能性不大,但这大山的树木太深,若没有类似指北针或者日月星辰为指引,黑灯瞎火的,迷路的可能性就大了一分。
可是尽管如此,我并不能否认自己产生过怀疑,只要是个人,在以这两处疑点的前提下,都难免起疑。
虺妮的语气忽然柔和了些,道:“对我来说,你就像是一个谜,我求你帮我的忙,或许也并没有完全相信你,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保持一点距离,尤其是对陌生人,这一点距离或许就能够活命,反过来说,轻易相信别人的人,不适合我们这种人群。可笑的是我连我自己都无法做到敞开心扉完全去相信别人,却偏偏要别人无条件的来相信我。”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也许你还有一点疑问,那就是为什么我要求你来帮我,为什么不让屠森留下来。”
她又自问自答道:“你也不要急着回答,我只想问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是夫妻?为什么是夫妻?人与人之间虽然有不同的距离,但绝大多数的人都还有着最基本的信任存在。可是一旦结为夫妻,若没有幸福,那么这种最基本的信任都已经不能够拥有。这就是我宁愿来求一个陌生的你,却连看都不去看他一眼的原因。”
我说:“可你却连我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虺妮道:“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的名字?”
我点了点头。
虺妮道:“也许没有这个必要。”
我说:“有这个必要。”
虺妮道:“就算问了你的名字又如何?还记得我早已经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但你却以为我用的是化名。可见人与人之间,并不是依靠姓名就能够换取彼此的信任。”
我不说话了,这个道理我当然不能去否认。我突然觉得自己变得有些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一定要让她知道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