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脚踏七星
日近黄昏,马车行至苏州郊外,思甜便指指点点,不觉来到了太湖边,马车穿过一个小镇,来到西头一处破旧不堪的小院前:
“到了。”也不待天舒搀扶,思甜跳下马车,飞奔而入:
“娘----”
天舒走进小院,来到一间灯光昏暗的房中,只见母女俩正要床前抱头痛哭。
想不哭都不成。思甜与母亲离别后,经历了从人间到地狱,及至偶遇天舒,再从地狱返转人间,尽享人生幸福;思甜娘自女儿离开后,便杳如黄鹤,孤苦伶仃独自在死亡线上挣扎。如今突然母女团聚,其中的悲欢离合、舔犊情深哪是常人能揣度的。
“人在就好,人在就好!”天舒见母女二人哭得肝肠寸断,也不知如何劝慰,便喃喃自语。
“谁?”思甜娘闻声嘎然止住哭泣,抬起头来用惊异的神情望着天舒。可惜思甜娘自思甜走后,终日以泪洗面,一双眼睛几近失明,看了半天也只是个模糊身影。
“娘!这是天舒哥哥!”思甜见娘问起,便把天舒拉到母亲身边作了介绍。
“娘!”天舒双膝一屈,跪倒在思甜母亲面前,忍不住泪如泉涌。天舒自幼在众师傅严格管教下长大,哪体会过如此温馨?
“好孩子,快起来!”思甜娘一听天舒叫“娘”,不由一愣,又不及多想,连忙双手扶起天舒。
二人分别在思甜娘左右坐下,嘘长问短。思甜便将离别后的遭遇向母亲诉说一遍,重要情节却是只字未提。
思甜娘听得亦悲亦喜,心中感激天佑女儿,遇上了好人。
天舒打量思甜母亲,四十多岁,虽然久病在床,却仍能从那苍白的脸上朦胧感觉到昔日的风姿。原来她娘也这般温文尔雅、脱凡脱俗,怪不得思甜有如此闭月羞花之貌。
这孩子的声音好生熟悉,在哪听过?思甜娘听着女儿讲述不寻常的经历,眼睛始终未离天舒,似乎想从天舒脸上解开心中的谜团。
“真是英雄出少年。想不到公子年纪轻轻却有这般建树。难得难得!”思甜娘拉住天舒的手,赞不绝口。倒弄得天舒破天荒地难为情起来。
思甜看在眼里,却甜在心中:这野小子经过一些风风雨雨后已经开始成熟了。
“公子贵姓?”天舒虽然叫了“娘”,思甜娘却不敢冒然托大,依然以“公子”称呼。
“不知道啊。”世上居然真有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思甜娘不免感到奇怪。
“公子从哪里来?”
“神仙谷。”说了等于没说,思甜娘更不知道“神仙谷”的东南西北。
“神仙谷?那地方在哪里?”
“不知道啊。”思甜娘见天舒一问三不知,只道天舒不愿说。可一听天舒语气,似乎又不象。
“娘!天舒真的不知道啊。”思甜于是把天舒的奇异来历和奉师傅之命下山彻查十六年前“龙凤镖局”“神笛”楚鸣峰和“魔琴”白如雪在峨眉山鹰绝崖双双被杀一事告诉母亲。
“啊----”思甜娘听得天舒奉师傅之命下山彻查十六年前“龙凤镖局”“神笛”楚鸣峰和“魔琴”白如雪在华山鹰绝崖双双被杀一事,好似恍然大悟一般。
“公子今年贵庚?”
“……”天舒半晌无语。
“天舒今年十七。”
“公子右脚底上是不是有七个红痣?”
“你怎会知道?”天舒大惊,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思甜也奇怪,自己都没注意到,娘怎么会如此说,看情形好象还真有这回事。
“少主……”思甜娘听天舒如此反问,知道错不了,慌忙中连滚带爬下得床,朝着天舒就要跪倒。
天舒和思甜见娘突然行此大礼,这一惊非同小可。还是天舒反应快,双手急忙一伸,一股柔缓的力道瞬时托着了思甜娘的双膝,哪里还跪得下去。
思甜知道天舒心意,急忙上前将母亲扶起:
“娘,有话慢慢说!”
思甜娘也不勉强,紧紧拉住天舒的手,返身坐回床上,仔仔细细地上下端详着天舒。
“老身虽然眼睛不好,看不真切,但少主的声音则是与你父亲如出一辙。”
“娘知道我父亲?”天舒见思甜娘如此说,哪能不惊喜交加?
“少主千万别叫我娘,折煞老身了。”
思甜娘与天舒不停对话,旁边可急坏了思甜。这是演的哪一出啊,好端端的哥哥成了娘的主人,忌不糟透了?
“娘,到底怎么回事啊?”
“说来话长。”思甜娘面容一整,思绪顿时飞了开去。
思甜娘的母亲本是“龙凤镖局”“神笛”楚鸣峰的奶妈,对楚鸣峰有养育之恩,加之楚鸣峰父母经常在外走镖,有时一去便是几个月,楚鸣峰早与奶妈情同母子,难以分离。楚鸣峰父母见奶妈为人厚道、勤劳朴实,对鸣峰亦珍爱有加,便将留下来伺候鸣峰起居。
后来在楚鸣峰五岁,奶妈生下了思甜的娘。两岁时奶妈带思甜娘进入镖局,楚鸣峰时已七岁,二人可以说是光屁股一起长大,虽是主仆,却情逾兄妹。
寒来署去,楚鸣峰父母双双故去。
三年孝毕,楚鸣峰迎娶了“魔琴”白如雪,一时间神魔互济、琴笛和鸣,夫妇俩宛如一对神仙眷侣,联袂往来江湖,行侠仗义,驱奸锄恶,江湖宵小谈之色变、闻之胆寒。
楚鸣峰夫妇婚后不久,便生下一子。真是奇了,右脚底下居然有七颗鲜红的肉痣,位置与民间传说的“脚踏七星”一丝不差。
“脚踏七星”,天生的帝王命。传说汉高祖刘邦就是因为脚上有七颗星星,才从一个小混混摇身变成了皇帝。现在这孩子脚上也有七个红痣,要是传将出去如何了得,当下重重赏了接生婆,再三叮嘱不得泄露半点风声。
也因为这孩子独特,鸣峰夫妇便将之取名“天舒”。
第二年,楚鸣峰夫妇见思甜娘年岁已大,担心误了青春,便就近择了一户殷实人家嫁了出去。
不久,夫妇二人带着孩子去参加峨眉山盟会。哪知这一去既成永诀。
思甜娘娓娓道来,天舒早哭成个泪人儿。
“少主请节哀,万事从长计议。”思甜娘见伤心不已,连忙安慰。
十六年都过去了,也不急在一时。
苏州之行也算不虚,起码弄清了自己的糊涂身世。现在看来,这身世也只是自己糊涂,师傅既然知道我叫天舒,必然也知道我姓楚。故意将我的姓氏隐瞒,肯定另有深意,今天却误打误撞被思甜娘发现,只怕是师傅们始料未及的。
天舒将心中所虑对思甜母女一说,都觉得有理。尤其“脚踏七星”一事,更不能透露一丝消息,免得为皇家所忌。
别后重逢,相思难诉,不觉已到掌灯时分。
“啊哟,天都黑了,少主一路辛苦,只怕早就饿了吧。老身这就给你们弄些吃的。”思甜娘说罢就要起身。
“娘!你身体不好,让我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思甜到了家中,自然不会让做娘的操这份心了。
晕,不提身体还好。思甜这么一说,思甜娘果然再也撑不住了,头一歪,身子直往后倒。
天舒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将思甜娘放在床上躺好。
其实,思甜娘的病根本就没好过。只是突见女儿出现在身边,逢着喜事精神爽了一阵。
高兴劲一过,顽强的意志逐渐消失,人便回到了老状态。
思甜一见,急得直叫娘。
天舒也不劝慰,不慌不忙坐到床边,拿着思甜娘的手,将三根手指搭在思甜娘的手腕上,眼睛微微闭着,煞有介事地把起脉来。
思甜看着天舒的奇怪举动,心下嘀咕:你不会还能治病吧。
片刻功夫,天舒双眉一展,微微笑道:
“放心,娘的病没事。”
“病了这么久都不见好,你说没事?”思甜瞪大着双眼,显然不相信这会是真的。
“不过是寒湿外浸,调治不及时。加上忧郁难舒,久拖成疾。”天舒说得头头是道。说毕,从怀中拿出一个极其精致的葫芦,倒出一粒黄豆大的黄色药丸:
“你弄点水来,喂娘服下这颗药。明天再去镇上抓几副中药调理调理,保证药到病除。”
“你还会治病?”思甜不由自主地问道。
“不信啊?让娘吃下这药你就知道哥哥的厉害了。”
思甜弄来半碗水,伺候娘将药服下。
药丸入口,芳香入肺。
“少主这是什么药?吃着这般舒坦。”
“这是师傅炼制的‘万宝还魂丹’,有延年益寿、起死回生之效,是难得的人间瑰宝。”天舒颇为自得。
“吹牛!”思甜见天舒说得天花乱坠,不由抢白一句。
思甜和天舒早已亲密无间,说话自然随心所欲。思甜娘听着却是深感惶恐,哪有这样和主人说话的。正待出声制止,哪知腹内突然一阵雷鸣,顿时觉得内急,顾不上说话,翻身爬起,匆匆奔向茅厕。
思甜一看娘那动作,哪似久病之躯?
“吹牛没?告诉你,本公子会的宝贝还多的是,日后你慢慢看新鲜吧。你以为‘浪剑天书’浪得虚名啊,就是要让人看不清、读不懂、弄不通,这才有神秘感、震慑感……”
“嘢---看把你美得。”天舒摇头晃脑还待要说,早被思甜截断了话头。
天舒见思甜频频跟自己作对,心知是在撒娇,眼下正好娘不在,便欲还以颜色,讨些便宜。
“少主真是扁鹊再世、华佗复生,一丸入口,老身的病便全好了。”声到人到,思甜娘从后面大步走了出来,病果然好了一般。
“娘,以后别叫少主了,就叫我天舒吧。”
天舒见思甜娘一口一个少主,觉得浑身不自在。
“就是啊,少主少主听着怪生份的。”思甜见天舒让娘不叫少主,乐得把辈份扳回来,连忙在一边帮腔。
“死丫头,没大没小,没规没矩。”当下也不勉强,转到外屋弄吃的去了。
二人乐得在房中说些悄悄话、做点小动作。
“天舒!出来吃饭了。”
动作真快。二人出得房来,见桌上放着一锅粥,一碟咸菜,还有一个炒鸡蛋。
“娘---”思甜见桌上这般寒碜,不禁有些难堪。
“天舒也不是外人。这已经是家里最好的东西了。”
思甜娘苦笑一声。
天舒天天老四样,早吃得头都大了,看着桌上的东西倒觉得挺稀奇,也不客气,端起来就吃。
“嗯。好吃!好吃!”边说边吃,狼吞虎咽。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三两下就把桌上的东西来了个风卷残云。
天舒吃完,用手把嘴一抹,才发现母女二人正怔怔看着自己。
糟糕,嘴上不留神怎么全吃光了?母女二人吃什么?
天舒“呵呵”一笑:
“你们稍等,我去去就来。”身形一晃,早不见了人影。
“天舒的性格真象他爹,憨厚直率。可惜娘眼睛不好,看不清他长的模样。”
“他呀,是帅哥里的帅哥。”
“死丫头!”
母女二人正说着,突觉眼睛一花,天舒人已回到了屋中,正将大包小包往桌上放。
好家伙,鸡鸭鱼肉,样样俱全。
三人重新坐好,边吃边聊。
“听娘刚刚说,‘龙凤镖局’似乎就在附近。”
“是啊!就在镇的南端。不过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了。”
“噢?”十六年了,有些变化也属正常,却怎样面目全非,天舒不免有些疑惑。
思甜娘咽下口中饭菜,缓缓说道
“那年你父母遇害以后,一天深夜,镖局来了一群蒙面人,将镖局洗劫一空。据说后来被一个远处的富商买下,并开成了赌坊。”
“哦!那镖局的人呢?”
“据说死了不少,也逃了一些。”
也许这又是一条线索,天舒暗自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