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故土,云鬓感慨颇深。渊王宫恢宏如昨,金碧辉煌雕梁画栋。跟她记忆中一样的森严肃穆,一样的冷漠无情。云鬓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漪月宫奔去。花钿跟着她一边跑一边劝:公主你慢点,小心摔了。
这情景是这么熟悉。红墙白瓦,青石长巷,深深烙印在她幼年时懵懂青葱的岁月中。直到今天,她重新踏上这方熟悉的土地,回忆和情感如同涨潮的波涛汹涌来袭。她不得不承认,她虽然恨这座深宫,同时也深沉的爱着。有多恨,就有多爱。
耳边响起丝竹礼乐之声。这说明宣德殿那边朝贺典礼已经结束,盛大的宴会开始了。不用想也知道宣德殿上是怎样一派鼓乐喧天觥筹交错的祥和气氛。云鬓对此提不起丝毫兴致,只一心一意的奔向自己的母亲。
陈氏早就得知云鬓随呼羯使队一起回来了。她站在漪月宫门前,眼巴巴的等候着。今日也是嫔妃们向中宫朝贺的日子,按例中宫是要赐宴的,她却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回宫了。所幸皇后是个不爱计较的性子,便由她去了。
陈氏裹着莲青色披风,仍旧觉得冷风直往脖子里钻。渊都的冬天朔风凛冽,眼下还未下雪,却已是寒风侵肌,如针刺入骨。
陈氏的随身侍婢忍不住劝道:风这么大,娘娘还是先回宫吧,公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
陈氏不以为然,道:昨日太子已经传口信给我,说呼羯王子上书请求陛下允准王妃回宫探母,陛下也同意了。锁儿今天一定会回来的。
话音刚落,一个靓丽的身影转过宫墙,欢欣的叫了一声母亲,朝她飞奔而来。
陈氏连忙应声上前,将少女紧紧拥在怀里。
云鬓泪眼朦胧,话音凝噎:母亲......女儿好想您!
陈氏也是泪满衣襟。花钿大步上前,向陈氏躬礼:花钿见过娘娘。
陈氏腾出一只手来拉住花钿,连连道:好好,你们都回来了。好..
陈氏的侍婢也是喜极而泣,对拥在一起的三人说:都回来了,就别在门口站着了。
陈氏这才松开怀抱,拉着两人的手一齐走进宫里。
宫内早已备好了可口的饭菜。云鬓四下观望,见宫中陈设都没什么变动,跟往年年下时一样,窗子上贴了些大红色的窗花,殿内多了好些白色瓷瓶,皆插着盛放的红梅。地龙烧的暖暖的,将红梅的香气都蒸了出来,满室流动。陈氏慈爱的望着云鬓的身影。她较出门前清瘦了些许,但气色还是很好。穿着一件梨花白烟萝银丝短袄,下面是一条湛蓝百合如意暗纹的长裙子,外面披着一件玫瑰红蹙金百花飞蝶披风,出风的毛色泽光亮洁白无瑕,一看就是上等的白狐皮。想来呼羯王子对她应该不差,毕竟沙地草原上难得出产几匹上等白狐皮。
云鬓将殿内打量一圈,回头对母亲说:都没怎么变呢。
陈氏眉梢眼角皆是笑意:是没变,净了手吃饭罢。
侍婢端着蒸腾着热气的银盆走到云鬓面前:公主,这水里放了娘娘调的桂花露,洗了之后能香整整一天呢。
云鬓便喜滋滋的把手放进水里。陈氏对自己的贴身侍婢说:去给公主的披风解下来,屋里头暖和不觉着,等会出去更冷。
一旁的花钿连连道:我来我来。
陈氏笑道:你也净了手吃饭,都是你们爱吃的,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了。
花钿觉得眼眶发热,谢恩道:多谢娘娘。
待母女三人坐定,除了陈氏的贴身侍婢,其他婢子都退了下去。云鬓坐在满桌的佳肴前,闻着幽香淡淡,不禁红了眼眶感慨:这场景女儿梦见过无数回。
陈氏握住女儿的手,关切的问:这半年过的怎么样?
云鬓忙答道:很好,女儿很好。
陈氏问:呼羯王子对你好吗?
云鬓两颊飞起醉人的酡红。未等她开口,花钿便抢先替她回答道:好的不能再好了。大王子可是个细心体贴思虑周全的人呢。这次公主险些回不来,因为大王子刚刚受了伤,汗王要二公子作为使臣出使,大王子为了成全公主回家看望您的心愿,硬是向汗王要下了这次出使任务。
云鬓羞红了脸,嗔怪花钿道:你这个死丫头,舌头越来越长了哈。
花钿瞥她一眼,继续说道:在王营里时,有好吃的好穿的向来都是先紧着公主.......
云鬓连忙打断她的话:你放心,将来你嫁给韩元了,他也会好吃的好穿的先紧着你的!
一句话立刻让花钿羞恼着红了脸。陈氏笑吟吟的看看云鬓,转向花钿问:韩元是谁?
云鬓夹起一块香酥排骨,边啃边说:启琰的护卫长,对咱们花钿可是青眼有加,爱护有加呢!
花钿红着脸低下头。
一顿饭吃了近两个时辰,屋外严冬惨切,屋内却是一派暖意融融。云鬓与母亲是说不完的知心话,从衣食住行事无巨细,桩桩件件都讲给陈氏听。陈氏丝毫不觉得烦腻倦怠,反而听的津津有味。云鬓也将自己拜访申西的事情讲给陈氏听,然而陈氏只是怔忡片刻,问了句他身体可好,便再无他言。
然而云鬓铁了心要问个答案出来,便道:女儿听舅舅说母亲当年与父王.....十分恩爱,现在是怎么回事?母亲,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陈氏望着云鬓期艾的眼神,心中一阵凄惶,语气不由得低沉下来:已都是过去了....锁儿,母亲不想说,你能不问吗?
云鬓有一瞬的急躁,可是看到母亲无助的神情,心软下来,点头道:好吧,女儿不问就是了。母亲不要伤心。
转眼间天色已经暗下来。云鬓撒娇似得偎在陈氏怀里,道:女儿难得回来一趟,今晚就在宫里陪母亲可好?
陈氏摸着云鬓的长发,无奈的说:母亲也想你能留住一晚,可是需得皇后娘娘同意才行。
云鬓立即起身:那女儿现在去请求皇后娘娘同意。
陈氏柔声劝慰道:这会皇后恐怕在陪着太妃们用膳,不好去打扰。你明日再进宫也是一样的。
话音刚落,门外有侍女敲门:娘娘,王公公传来圣上口谕,说准许公主留宿宫中。
母女二人都愣了愣。云鬓心中升起一阵暖意。今日八方朝贺,典礼之后又是宴会,渊成帝怕是忙的脚不沾地。这种时候能记起她母女二人的事,实在是不容易。兴许他是一直惦念着也未可知。
陈氏问道:你回来之后可有向父王请安?
云鬓咂咂嘴:哪有时间。礼部把我们安置在官驿里就不管了,官驿里乱七八糟,什么都得自己动手。我好不容易进宫,他一整天都在宣德殿上,我哪有机会请安。
陈氏听她抱怨,拍拍她的肩膀:明日你父王定会在皇后娘娘宫中,你陪我去给皇后请安,便能见到你父王了。
云鬓点头,算是答应了。
二更时分,宣德殿宴会结束,呼羯部众人回到官驿之中。启琰正襟危坐于正厅高位之上,韩元骁帅及几个部众围炉而坐,一个个都是愤愤然的表情。
骁帅道:渊成帝这是什么意思?要我们每年进贡粮食一千旦,牛羊各五百,大王子,这可不是小数目,更何况他还要五百匹马!我们呼羯部的马也不是从天下掉下来的!
韩元沉声呵斥他:小点声!现在是多事之秋,小心隔墙有耳。
启琰大脑飞快的运转,良久道:去打听一下,看看渊成帝有没有让其他部落加贡。
一个大胡子站起身:属下这就命人去查。说着,转身走出去。
启琰缓缓道:渊成帝今日是这样跟我说的,要么加贡粮食一千旦,牛羊马匹各五百,要么借兵三万,供攻打西南岛国之备用。两个条件,好歹应孤一条。我说这么重大的事情,我做不了主,需得回去禀报了汗父才可回复。
韩元皱眉道:可是他这两个条件都提的十分苛刻,我们......
启琰道:所以我让你们去打探。如果他对所有部落都有此要求,那估计是他欲壑难填,若他只对我部如此,恐怕他是不怀好意,故意刁难。
骁帅沉吟一下,道:或许可以让少夫人去跟渊成帝谈谈.....
启琰凛然瞪着他:军国大事不要牵扯到女人身上!你我皆有口舌,要说都可以去说!
韩元道:他们毕竟是父女,若是少夫人出面,渊成帝未必会不念骨肉之情。
启琰冷笑着说:我们呼羯部竟然要打亲情牌才能生存了吗?云鬓嫁给我便是我呼羯的人,即使跟渊成帝有血缘关系,也只是血缘关系而已。
顿了一顿,启琰缓缓站起身,环视一圈之后,冷冷的说:若是谁想利用这层关系,我劝他还是省省吧。今天的事,我不希望传到少夫人耳朵里,你们的嘴巴最好都闭紧一点!
说完,拂袖而去。
而云鬓此时已在母亲陈氏身边进入了香甜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