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饭都顾不得吃了,将信撕开来,却愣住了,原来信封里装着小一号的信封,也是火漆密封,然而小信封上的字迹却是云鬓极其熟悉的,那分明是阮良弼的笔迹。
云鬓的脑袋嗡了一声,拆信的手也有些颤抖。怪不得鹏展哥哥要另用一个信封再自己写上字,原来是怕这封信落在别人手里。
打开信,一股墨香扑面而来。云鬓看着看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却是阮良弼亲笔所书无疑,一笔一划遒劲工整,仿佛他平日说话的语速,慢条斯理,条理分明。
云鬓,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写这封信。你我隔着千山万水,我本不应该打扰你,可是每每想起你,胸口总是难以抑制的痛。老天实在太捉弄人!
我成亲了。娶了你的姐姐长阳公主。我想起你从前对我说过的话,你说如果可以,宁愿不要生在王室,我亦是如此,你可知我奉旨娶长阳时心中有多么痛苦,多么不甘,多么愤懑!然而我什么都不能做,我只能跪着谢恩。每个人都兴奋的向父亲向我贺喜,却无人明白我的心境。
大婚当夜,我掀开长阳的盖头,长阳竟然欣喜的哭了起来,她问我可知娶的是谁,我答君王的爱女,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长阳连连摇头说,你娶的不过是一个深爱着你的女人。我讶异不已。长阳说她这一生什么都比你强,唯独一样输给了你,就是你拥有我的心,而她却从来得不到我的一个侧目。她去求父王下嫁于我,不求能与我白首偕老,只想常伴我左右......我素知她刁蛮任性,却不知她也有这委曲求全的一面。我很矛盾......
没等看完,云鬓猛然合上书信,浓重的悲哀如同她幼时不小心打翻在书案上的墨砚,漆黑一片。
虽然阮良弼没有明说,可是敏感如她,却察觉出来了。他字里行间流露出对长阳的心疼和愧疚,他爱上长阳了。云鬓想哭,却没有眼泪,最后只化作苦涩的笑落在嘴角。她突然想明白从前在渊宫中长阳多次看似师出无名的刁难,原来症结在阮良弼这里。长阳啊长阳,你可知我从未想过跟你比,我如何能跟你比,我却还是什么都输给了你。
花钿立在一旁,见云鬓的神色,明明眉眼间是浓的化不开的哀痛,嘴角却奇异的上扬着,只是这个笑无论怎么看都让人揪心:公主.....是谁的信啊?
云鬓抬起眼,双眸氲出水汽:花钿,我跟阮良弼......
云鬓实在不知该怎么说,她跟阮良弼早就完了,天南海北,连见面都是不可能的。饶是如此,只要想起阮良弼,想起阮良弼也在想着她,心中总是有一点残念,说放下,哪里是那么容易放下的。可如今不同了,阮良弼爱上长阳了,以后再也不会想她了,她连最后的残念都要割舍了,她和阮良弼,真的是天涯陌路了。
花钿顿时就明白了,信是阮公子写的是不是?公主你.....
云鬓终于落下泪来。
花钿一声叹息轻的几乎不可闻:你怎么这么痴呢!
日光沉寂漫长,无事可做,无人可想。百无聊赖之余,云鬓干脆在毡内撒开手杖练起步来。她的腿自伤后就不再用过力,修养了这么多时日竟觉得僵硬十分,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如此下去,怕是要肌肉萎缩了。云鬓岂能由得自己这样颓废下去,一天内有半天都强自练习。她的腿现在使力还是隐隐作痛,练习一会便满头大汗,饶是如此,云鬓也不曾放弃,几天下来,腿竟然轻便了许多。连大夫都十分意外。云鬓更是欣喜,恨不能立马就能跑几步,练习也更是勤谨。
这日云鬓正大汗淋漓的练步,花钿掀开毡帘走了进来,表情愤恨。云鬓很专注的练习,不曾注意到花钿,花钿所幸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云鬓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云鬓吓了一跳,怔忡的问:你这是做什么?
花钿眼圈立马就红了,可嘴唇喏喏的,半天也不说话。
云鬓见状,猜想她必是受了什么委屈,忙弯腰去扶她,花钿一把扯住云鬓的胳膊,道:公主,我们去找老夫人吧,老夫人一向疼你,肯定会为你做主的。
云鬓不明就里,忙柔声安抚,这才从花钿嘴里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还是王营里的流言。
花钿已经十分刻意的避开这些流言,然而那些说长道短的小丫头们却不愿放过她。花钿去取厨私,那些丫头们竟当着她的面窃窃私语,不时轻蔑的笑几声,眼神有意无意的落在她身上,也都是恶意满满的挑衅。念及云鬓的顾虑,花钿只得强迫自己忍着。碰巧韩元进来,一见花钿忙上前嘘寒问暖,花钿就听得围在一起看似做活实则说闲话的丫头们一阵唏嘘,竟有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稀奇”的荒唐话冒出来。这句话韩元也听得清楚,花钿本来就憋火憋的辛苦,这下哪肯罢休,当即和她们理论起来。于是厨毡里吵作一团,韩元几番调解,可是女人吵架素来是声高气尖唾星四溅,哪里是韩元调解的开的,又气又急,竟转身走了。韩元一走,花钿孤身一人更是吃亏,那些丫头什么难听说什么,什么恶毒说什么。
云鬓紧锁双眉,肚里更是烧着一团火。这种情况她从未遇见过,一来她好歹是启琰明媒正娶的王妃,那些丫头们再放肆也不敢如此。二来她实在是很少出门,除了向祖母和屠臼子晨昏定省,其余时间都在毡内练步打发了。云鬓知道花钿的心性,不是十分过分,花钿也不至于有此举动。韩元既然在场,想必一定会告知启琰,如今再忍气吞声已是无益,倒不如闹开了去,好歹也清一清王营里的流言。
想着,云鬓理了理衣衫,沉声对花钿道:走,陪我去祖母毡里吧。
云鬓去祖母毡里的时候,毡内已跪着数个战战兢兢的丫头,韩元立在堂下,正一五一十的向祖母汇报厨毡内发生的争吵。见云鬓前来,躬了一礼,暂时停下了。
祖母对云鬓伸出手,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快过来,祖母给你做主。
云鬓盈盈一拜,遂走到祖母身边。她腿仍未十分利索,可是娴静得体的气度却让老太太看在眼里,爱在心里。
云鬓乖巧的坐在祖母身侧,歉然道:本不是什么大事,还要祖母劳心,云鬓惭愧极了。花钿也是忒不懂事,丫头们嚼舌头根子,也是闲着无聊,她竟也跟着起哄。
祖母扶着她的手,郑重道:你不必自责,女子的清誉何其重要,这些碎嘴的丫头着实可恶。你不要责备花钿,花钿忠心护主,该奖!
花钿心中甚是得意,面上却一丝丝都没露出来,上前一步跪倒在地:老夫人,花钿不要奖赏,只求您为少夫人做主。这些流言少夫人早就听过,想着流言无稽,也是想着给那些背后议论主子的下人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没想到这些小人反而变本加厉了!
话音刚落,一直默不作声跪在旁边的丫头突然冷笑一声道:流言无稽?你可见什么时候有空穴来风的事情了?
花钿闻言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木桑,你什么意思?
木桑不理花钿,跪行一步,向祖母叩首道:老夫人,木桑并非存心针对少夫人,实在是亲眼所见,少夫人行为不端,辱没了大王子,更辱没我们呼羯部族百年来的好名声.....
云鬓这才看清,这个木桑竟然是前些日子在马厩旁说长道短的一堆奴才中最为活跃的那个,不由得好气又好笑。
反倒是花钿,木桑还未说完,已是怒不可遏,大声道:木桑!在老夫人面前你还敢胡言乱语......
花钿!云鬓威声喝止花钿,语中似含责怪,面上仍是一派淡漠,你既然知道是在祖母面前答话,怎么这般没规矩!
花钿被云鬓这么一呵责,不得不缄默下来。
祖母面色冷的吓人,目光似一把利刃,直射向木桑。木桑在她迫人的威严下,不由得垂首顿气,不敢直视凤威。祖母沉了半晌,冷声道:这件事到此为止,木桑,你在营中服侍多年,念在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你一死,去刑毡领一百皮鞭,然后去牧区为役吧。
云鬓心中一动,忙拉住祖母的衣袖,轻声道:祖母,可否听孙儿一言?
祖母见她诚恳,点头应允。云鬓道:我知道祖母这样处理是有心偏护孙儿,可是孙子请求祖母,听完木桑陈情再发落也不迟。木桑口口声声说孙儿辱没了咱们部族的名声,又说出空穴来风这样的话来,想必是自以为有什么证据的。孙儿行的端坐的正,不怕与她对质。可若这样发落了她,依她这样藏不住话的性子,到牧区去服役,怕是不到半月,牧区子民便都信以为真,孙儿才真的是有口说不清了。
祖母被她这么一说,好似刚明白过来一般,不住的点头:对对对,我倒忘记这一层。真的爱护你,应该是还你清白才是。
云鬓如何不知老太太的真正用意,也不言破,只殷切的望着她。祖母略一沉吟,对云鬓说道:也好,今日诸多见证,你们便对质一番。
云鬓转向木桑,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急不缓:木桑,你既然指责我行为不端,今天这么多人在场,又有祖母威证,你且说罢。
木桑飞快的扫了云鬓一眼,见她望着自己的眼神竟然没有一丝丝的厌恶,一派成竹在胸的沉静,不由得心头一颤。与之对质本就不在计划之内,可眼下的情况却由不得她控制了,只得硬着头皮道:奴婢.....奴婢亲眼所见,少夫人与二公子......私相授受,举止暧昧.......越说声音越低,愈发显得底气不足。
云鬓不仅不恼,反而兴趣十足,不等她话音落地便道:何时何地,怎样私相授受,怎样举止暧昧,你一件件说清楚说明白。
木桑心思急转,事已至此,总得说点令人信服的证据才好脱身,将心一横,道:自少夫人嫁到我们部族来,与部族中人少有往来,甚至对大王子也不甚关心,唯独对二公子格外亲厚......
云鬓接过话来:你是想说我腿伤未愈的时候探病九桀吗?
木桑暗怔,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自己将要说什么的,虽然惊奇,还是默然认同了。
祖母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音调也不觉提高了些:你这理由真是可笑至极,单为少夫人去探了桀儿的病就生出这般下作的猜想来,究竟是少夫人行为不端,还是你心术不正啊!
木桑被祖母一骂,本就惶然的心更是惊惧,恨不能立刻磕头认罪。可是她心里却有自己的坚持,这件事她既然已经做了,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做下去。这样想着,反而渐渐镇定下来,颤着声音道:老夫人实在是冤枉奴婢了,少夫人嫁给大王子,王营上下皆以王妃之礼相待,可是她却对自己的小叔心存爱慕,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祖母冷冷哼了一声,有目共睹?你的意思是我老眼昏花了,你都看出来的事情我却丝毫都不曾察觉。
木桑大惊,忙磕头如捣蒜: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失言,请老夫人恕罪。
云鬓冷淡的笑起来:你还真是尖酸刻薄呢。被你这么一说我像是个沽名钓誉的无耻之徒,享受着王妃的尊礼,却干着有悖天理人伦的丑事。
木桑低垂眼睑,不与云鬓对视,说出的话却让云鬓大吃一惊:更有甚者,少王夫人还曾与二公子书信往来!
云鬓心神一动,胸中顿时涌起许多猜测和疑问。木桑说完抬眼看她,却见后者眸中闪烁着迫人的光芒,目光炯炯如有实质。木桑心口一紧,只觉得在她骇人的眼神下,自己就像是在劫难逃的猎物,哪里还敢与之对视,忙错开目光。
云鬓语气冷静的让人发慌:哦,你连这个都知道。
木桑咽了口唾沫,强撑着道:就在前些日子.......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云鬓幽幽的问。
木桑自以为拿住了很大的把柄,惊惧压迫之感顿时减轻了许多,迫不及待的乘‘胜’追击:若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少夫人不用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您且说是不是有这回事。
木桑的得意在场的人都感觉的到,见她说的煞有介事,连祖母都带着询问的目光转向云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