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盯着木桑的眼睛,突然发笑,只是她的笑落在木桑眼里却显得那般诡异:答得好,好一个‘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说的没错,几天前,九桀确实交给我一封信,可是那是我母亲的家书。
木桑见她承认了,不由得大松了口气,又听她辩解,想来也是强弩之末,没有托词了:仅凭少夫人一句话,便要大家相信那只是一封家书...呵呵,老夫人,您看呢?
不等祖母回答,云鬓笑道:当然不能仅凭口说。花钿,去把母亲的家书取来。
花钿一直静静立在侧边旁听,听得木桑提起前几天九桀送来的信,心里又惊又骇,那封信虽然不是九桀所写,可却是阮良弼亲笔,其中内容她虽不曾亲眼所见,却不用想也知是万万不能现于人前的。公主也不知是气糊涂了还是怎样,竟叫拿过来!想着,不禁冷汗连连,踌躇道:公主.....
云鬓似不满花钿的滞慢,皱眉看向后者,加重语气道:快去拿母亲的家书来!
花钿本来满心忧惧,在与云鬓对视的一刹,突然从她的话语中明白了一些事情,既然要看娘娘的家书,拿娘娘的家书来不就是了。想着,顿时生出柳暗花明的清朗之感,花钿毕竟是花钿,这一系列心理变化微妙隐晦,竟不曾有分毫表现在脸上。只是用最小的幅度向云鬓点点头,道:奴婢遵命。
花钿点头的动作跟随她躬身行礼的起伏,流畅自然,无丝毫不妥。云鬓看在眼里,知道她已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心中便一丝顾虑都没有了,待她快步走出毡房后,转头对祖母说:祖母请稍等一会。
自始至终,云鬓始终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即使面对木桑的构陷,也不曾有过片刻的失态。瞧她这处事不惊的样子,让人丝毫都不敢因她的年纪而轻视她。祖母虽然很是喜欢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稳重,却不由觉得这样的云鬓跟她平日所见的那个乖巧伶俐的小妮子判若两人。一时很不适应。
而木桑更是难以置信。她怎么敢真的遣人去取?那封信明明!......本来想借着这封信将她一军,只要她不敢将信示于人前,老夫人就一定会信自己的话。可是.....
云鬓此时心中所想全然不在此间,也不曾注意到祖母幽深的目光和木桑情绪的变化。静待片刻,花钿已取了信回来,恭恭敬敬的将书信呈至祖母手中。
祖母拿到手中,疑惑的看向花钿。因花钿呈给她两个信封。一个略大一些,信封上龙飞凤舞的狂草一看便是男子所书,但触手之感略显单薄,明显是个空信封。而一个信封上的字体娟秀了许多,虽是闺阁小字,却有十分韵味。
云鬓莞尔一笑,向祖母解释道:二公子交给我时,是大信封套在小信封外的。这大信封上的字迹是孙儿的哥哥鹏展的。祖母有所不知,大渊后宫宫禁森严,若非鹏展哥哥如此细心,怕是这封家书根本就到不了孙儿手上。
祖母哦了一声,点头表示理解。低头看向大信封,果然见撕开的火漆两端,一边凹印晒月,另一边凹印仲棋。云鬓又是一笑,道:鹏展哥哥附庸风雅,微服游访民间时以晒月公子自称,表字仲棋,因我大渊国姓为齐,鹏展哥哥觉得以齐字做小字写出来时不够雅,巧在哥哥喜欢下棋,便取了棋字,与齐相谐。
祖母唔了一声,半真半假的说:晒月公子么,倒是风雅的紧呢。
云鬓笑起来,祖母正要将那小信封里的书信拿出来看,宣纸抽出了一半,已隐隐可见白色纸张印出的黑色蝇头小楷。云鬓按住她的手,止住她的动作。祖母不解,抬眼看她眸中有几分哀求:再给她一次机会罢。
祖母见她神色,心中也是一软,顿了顿,终究停了手中动作。
云鬓转向一直跪于下方的木桑,语气波澜不惊:木桑,信,我已经拿来了,祖母看与不看全在你一念之间。只是后果你却一定要想清楚。我可以很负责任很认真的告诉你,你猜忌的事情,我没有做过。我有心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还是坚持已见,祖母验证真相之后,你造谣生非,恶意构陷少夫人的大不敬之罪可就是板上定钉了。本是小事,何必搭上自己呢?
木桑跪伏在地,冷汗如豆,虽然云鬓俨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泰然,她仍是不甘心,将心一横,确定了要赌这一把。云鬓见她面色一凛,已知她的决断,心中冷哼了一声。果然听见她恭恭敬敬的说:请老夫人阅信。
祖母瞥她一眼,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说完,快速的抽出信来,略略几行便已断定确实是云鬓母亲的家书。一时间更是怒火中烧,凤目圆瞪,呵斥道:木桑,你可知罪!
木桑已明白信大概是调换了,面色惨白,颤抖着嘴唇,抬手直指云鬓,声音尖锐的刺耳:是她,她把信换了,一定是她把信给换了,二公子给她的那封信根本就不是什么家书!
祖母气的脸色铁青,一怕桌案,怒声道:荒唐!来人啊!
应声进来两名武装护卫,步履整齐,连所行之礼都十分一致:属下在!
木桑像被踩了痛脚一般,惊叫起来:老夫人饶命啊,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奴婢冤枉啊!
祖母看都不愿再看她一眼,哪里还愿听她喊冤,对护卫连连挥手:赏她两百皮鞭,然后丢到荒岭去自生自灭吧!
云鬓眉间一跳,显然是被这么重的刑罚吓到了。不由心软:祖母......
祖母抚了抚她的背,柔声道:你不必再为她求情了,你已经再三给过她机会了,是她自己不珍惜。事情已经如此明了,若还不加以惩罚,只怕日后这王营里捕风捉影以讹传讹的恶习成风,到时候再治理就晚了。
云鬓只得顺从的点头。
那木桑便由两名护卫强硬着拖了出去。木桑怆呼不止,直到被拉出毡房还清晰可闻。云鬓初次听见如此凄怆的呼喊,竟在这宽敞明亮的穹庐里生出许多感慨和一丝悲凉。
了结了此事,云鬓已觉得十分乏了,辞过祖母,便拿着信同花钿回了毡房。
回到毡内,云鬓恹恹的。花钿反而心情很好的样子,一边给云鬓沏茶一边不住的说:真是解气!这个木桑总算是得到应有的惩罚了。瞧以后还有谁敢乱嚼舌根。
云鬓兴致淡淡的,也不接话,只是低垂眼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花钿端了茶过来,见云鬓神色反常,不由放轻了声音:公主,你怎么了,从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的。
云鬓回了回神,秀眉微蹙,目光幽深却没有焦点:两百皮鞭,由两个身强力壮的护卫行刑,人就算不死,只怕也废了。
花钿叹了口气,把茶杯放下,轻声道:公主不必介怀,是那个木桑太不知好歹了。
云鬓依旧闷闷的:我是在想,指使木桑的那个人何其狠毒,这种无凭无据的指控注定是没什么好下场的。他竟然还是让木桑送死。
花钿大惑不解:公主的意思是有人指使木桑?
云鬓无奈的白她一眼:你是被木桑气傻了么?
花钿更为疑惑。
你说木桑是怎么知道九桀前几天给了我一封信呢?
花钿也很聪明,云鬓只是一点,她立马察觉到了异样:那天二公子是进来之后才把信从怀里掏出来的,可是当时毡里就咱们三个人啊。难不成.......
云鬓挑眉道: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花钿不敢置信的摇头:可是这样做对他自己也没有好处啊.....会不会是二公子拿了信回毡房的时候或者在路上走的时候被木桑看见了?
云鬓摇头否定了花钿的猜测:九桀说他一拿到信就立马送过来了。如果他一路上都把信大摇大摆的拿在手里,为什么快到我们毡房了却要把信塞进怀里?这说不通。
花钿也想不通,一时沉默了。
云鬓显然已经想了很久:而且,我怀疑九桀根本就看过这封信。我猜他指使木桑在王营里传出这种流言,原本是没想到会跟我对质的,或者说他想过要跟我对质,可是想用这封信将我的军。因为他知道这封信不能给任何人看到,所以她们必定会逼我把信拿出来,到时候我因为信的内容不敢交出信来,所有人便都以为我是做贼心虚了。他大概没想到我们手里真的有一封母亲的家书。
花钿还是怔怔的:可是...可是这流言也有损于他自己的名声啊,而且老夫人那么疼你,就算给他们得逞了,对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害啊。
云鬓嗤笑出声,表情里多了几分苦涩:你以为祖母真的有那么疼我吗。如果祖母一开始要发落木桑的时候我不制止她,现在挨鞭子的怕就是我了。
花钿啊了一声,满脸的不解。
云鬓道:祖母第一次说要发落木桑只是做给我看的,她在测试我,一方面看我心里有没有鬼,另一方面她不好直接开口要我跟木桑对质,最好的办法就是由我自己说对质。
花钿总算明白了,心头一怔,竟觉得十分屈辱。云鬓幽幽的叹口气:祖母虽然喜欢我,可我毕竟不是她的亲孙儿,如果没有母亲的家书,如果她信了木桑的荒唐话,她会一同处置我和九桀吗?
花钿眼圈红了,神色很是忿懑,斩钉截铁的答道:肯定不会!
两人暗自神伤了一会,花钿心里仍是揪着一个大疑团:可是二公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云鬓皱眉:别问我,我也想知道。我可没得罪过他,他为什么赔上自己的名声也要拉我下水呢?
云鬓玲珑心思,略一思量,便转身走进里间,花钿忙跟着走了进来。只见云鬓拿出一个崭新的信封,然后将一张空白的宣纸整整齐齐的叠进信封,又在额间扯下一根细发,也仔仔细细的塞了进去。最后才拿火漆密封,再戳上自己和佳公主的小印。
花钿顿时明白了云鬓用意何为,眼前一亮道:这真是个好办法!
云鬓这边已执笔蘸墨,在信封上端端正正的写了‘母亲亲启’四个小字:多思无益,倒不如检验一番,便知道我的猜测是真是假了。这游丝一发,细看都未必能看得到,更别提是不经意间。
花钿点头:如果二公子真的偷看了公主的信,这封信也定会看的,那么他冒冒失抽出信时必定会将这根头发也带出来。
云鬓笑着点头。花钿眉头一皱,似又想起新的问题:可是上次二公子交给我们的信火漆可是封的好好的。
云鬓呵呵一笑:随便一柄裁纸刀便可以将信封裁开。看过之后再用胶糊粘好,又不必非要毁了火漆才能看到里面的信。
说着,云鬓扬了扬手中的信,对花钿说:咱们这就把信给他送过去吧。
花钿忙拉住云鬓,似仍对王营中的流言心有余悸:现在就去啊.....消停几天再去吧。
云鬓要被她的这个时而聪明绝顶时而又笨的可爱的小姐妹给气吐血了,作势要挠她痒,威胁道:你去不去。
花钿连忙告饶:去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