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丑时,夜的潮气在空气中慢慢地浸润了。黑,布满了天空。稀疏的几点星光格外澄净,那悠远的星闪耀着,像细碎的泪花……
凛凛北风无情的吹打着摆渡人。虽未值寒冬,却已入深秋。夜凉如水,折胶堕指。
黑脸汉子紧了紧身上的大衣,站在船桨旁忍不住的搓手呵气。回头望了望少年所在的里舱,三两点烛火透过漆黑的帷帐若隐若现。很明显,少年戒心甚深,还未入睡。老黑感到虚实难辨,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从白天来看,少年明显是身心俱疲。虽然还谈不上强撸之末,但也可以说是力不从心。但天生多疑的船家却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大致来讲原因有四,一来观其胆量,所谓艺高人胆大。少年只身独闯血江,若无所依仗,就是痴人。可观其言,察其行,老汉觉得前者可能性较大。二来观其心性,少年一眼看穿自己试其身手,当即动手擒人,可见其心智聪慧,杀伐果决。其三,观其手段,少年一招制敌,可见有手艺在身。其四,观其耐力,疲于奔命却深夜掌灯,竟然隐忍致此。就算是故弄玄虚也称的上是心细如发,老成持重了。
老黑感到了一丝棘手,摸了摸自己秃白不剩几根毛的后脑勺儿,显得十分的伤脑筋。
“任你铜墙铁壁硬似铁,也迷到你魂飞魄散时”黑大汉摸了摸身旁的黑木箱,感到了一丝安心。黑手轻柔的扶过带着油脂的小黑箱子,眼角干裂的细纹挤成了一块,脸上流露出了笑容,眼神中带着几分爱怜。那是男人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才会流露出的表情,柔情似水。
“嘿嘿…”黑大汉想到妙处突然咧着嘴笑了起来。为防打草惊蛇,故声音压的极低,怪异的笑声渗人之极。
夜浓的像漆,平添一股阴森肃杀之意。
黑脸汉子尽管心中有十足的把握,但是谨慎多疑的性格还是让他不打算冒然出手。这一行的都知道刚过丑时是人一天最疲倦的时候,到那时自己占尽天时地利。水上的功夫有谁能跟行船的比呢?
眼看时辰还早,他还想再探探虚实,试试水深,以测万全,应不时之需。
看着天色,汉子估摸着快了,前方两百米就有一处暗礁。那地方可是水面风平浪静,水底暗流涌动。当然要到暗礁处不可能经行船的正经航道,要与其相隔一千多米。那地号称“水吃人”,过往的正经船家是绝对没有人敢去的。但黑脸汉子从一开始就故意偏了航线慢慢往里靠,但现在只有了短短的两百米。
感到动手在即,黑脸汉子神情却看着十分的平静。伸手摸出了怀里的烟袋,打开重重地嗅了几鼻,拈了几丝靠边的细末烟丝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又轻啐将其吐出。吞了吞口水,又从怀里摸出锅子,把锅子塞到烟袋里舀烟草,又解开腰上的长烟杆,隔着烟袋布用拇指把锅子里的烟草按了按。取出火石一刮,焰苗点着了烟草,腾腾烟雾缭绕着。黑脸大汉深深的长啜一口,眼睛却死死的盯着远处。在迷离的烟火之中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清前方。
少顷,一阵寒风袭来,吹散了烟雾。
那汉子涣散的目光突然一凝,猛然回头,狠狠的盯着少年所在的里舱,双眸中闪着凶光。
很显然,他已经决定动手了。转身,小心翼翼的放好了黑木箱,打开了靠左第二格,取出了几柱散香。表面看上去,似乎与其它平常的香也没有什么不同,但汉子脸上的表情明显显露出了几分肉痛。
“这宝贝儿好用是好用,可他娘的也金贵的很叻。这无忧香可不是寻常迷药。一棵无忧草,三柱无忧香。闻一闻勒,您可这辈子都没有了忧愁嘿。话说回来,想那无忧草产地,嘿…那可是天下七绝之一的无忧谷,若非法主功力已至化境,怕也是折在里面了。赏给小妾三支,不想最後却便宜了我”想到得意处,黑汉子有了些许冲动“那女人,啧啧……”
“无忧谷的东西,那肯定是有灵气的阿!用在这等凡夫俗子身上还真他娘的浪费,这小子神仙难救,神仙难救阿!”
干这行,迷药比毒药好使。拿迷药一迷,拿麻绳一绑,就叫绑到了肉票。当然,是卖去当仆役。还是折磨取乐。或者等家属拿钱取人。或炒,或炸,或烹,或煮,那真是各有各的玩儿法。
黑大汉微微抖袖,手上突然多了三把刚刃刺刀。取一把缚于小腿,拿一把绑于腰间,藏一把于衣袖之中。大衣一裹,丝毫不露痕迹。口中含清神药丸,径直向船内里舱走去。
“公子,您睡了么?”黑大汉轻呼两声“老汉夜观天象,恐天气要变咯。这雪江的天气属雷公脸的,说变就变了喃。这个暴雨一下,风一吹哟,那个浪就大了呢。公子您可要小心喃,随身重要物品可一定要包裹结束好,不要被潮水润湿咯”
屋里三两点烛火闪烁,却无人应声。黑大汉心生疑惑,当即决定进去确认一下少年人是否还在舱内。
黑大汉走至帷幕前,轻轻拉开,蹑手蹑脚地向前走了几步,俯身行至床榻,隔着蚊帐隐隐绰绰的看见少年侧躺着,被床褥层层包裹着,少年好似蜷缩着身子。
油烛中的灯芯已燃过半,几缕微弱的焰苗在风中摇曳。一丝风,一滴雨都能让其熄灭。也不知道在这雨缠雨,浪打浪的江面上,它还能坚持多久。
昏暗的环境使黑大汉不能确定床榻上是不是少年本人。打家劫舍十几年,真真假假的把戏他都见多了,能活到现在其多疑的性格绝对是功不可没。
在这人食人的乱世,活下来是更本目标,混的好是究极理想。站着的人是永远不会在乎倒下的人说他不够光明正大,不够英雄磊落。只因他自此永远失去了说话的机会。
“公子,我替您挑了这灯芯,您连日奔波,可千万不要被扰了休息”黑大汉三步并作两步迅速移向床榻油灯处,左手挽右手衣袖,右手持绣花针,正欲挑灯芯。
当针头刚要触到灯芯时,黑大汉突然身影一顿,瞳孔突然收缩,像是发觉了十分不可思议的怪事。
墙上竟有两个人的影子,在烛光下两个身影几乎重叠在一起。
“不好,背后有人”黑大汉立即反应过来,大骇。心道“这手上是剑么,不好,他要杀我?”
还未回头,便听身后传来“有劳老哥费心了,这灯不熄可否?”
“雷雨夜,残灯曳。家母生前最好此景,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恕我见景生情,愿再悼念一次亡母。噢…这剑是家母心爱之物,每逢念母心切,总不自觉取出擦拭,怎么了…惊着你了么?”
少年持剑走来,黑脸汉子凝神看那剑。可真是森森寒光闪闪光,铮铮清亮奇目雪。远看如玉沼春冰,近看如琼台瑞雪。黑脸汉子见此韬光,心一惊,叹一句“好剑,宝剑配英雄,公子少年豪杰,在下佩服。那小老儿也不扰公子休息,这就起身告退”说着放下绣花针,还未等少年回应,起身快步走出了房门。
一身冷汗见证了刚才里舱的杀机四伏。黑脸汉子感到恐惧还没有完全散去,后怕使他的大腿根发软,甚至出现了痉挛。
“娘的,幸好咱稳了一步,不然今天就真的交代了。那床上肯定是包袱垫着的以掩人耳目,这点江湖把戏…嘿嘿,能瞒得了你黑大爷么,还是道行太浅。爷还留了一手,趁放绣花针的时候往油灯里丢了半柱香末,啧啧…那滋味,你小子一会儿就知道了”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人的惊魂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