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蒙蒙亮,万籁俱寂。黑夜正欲隐去,破晓的晨光慢慢唤醒了沉睡中的生灵,晨曦徐徐拉开了帷幕,又是一个绚丽的晨。
江边升起一片轻柔的雾,草树像也被染上了一层乳白色,白皑皑的雾色把一切都渲染得那么朦胧,摄人心神。灰蓝色的穹隆从头顶开始,逐渐淡下来,淡下来。仿佛是天边与地平线之间缓缓升起的青烟。
“送客送到江岸边,手把船桨望苍天。只求老天不落雨呀,好让客人行无忧呀。”悠远的行船号子透过茫茫大雾带着些许暖意。听那略带磁性的声音能知道船家正值壮年,长年行船摆渡,身子骨好似沾了湿气,听声音显得有点中气不足,好在嗓门够大,气势恢宏。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船尖如一把利刃划破了雾幕,汉子的身影在大雾中逐渐的清晰,到了临岸的时候,面貌清晰可见。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中等身材,四方面庞。由于常年摆渡,日晒雨淋,脸上的皮肤显得黝黑而粗糙,上身光着,发达的肌肉在肩膀和两臂棱棱地突起。方脸盘上,宽宽的浓眉下,闪烁着一对精明深沉的眼睛。
“哟,我的公子哥儿呢,让您久等了您呢,一路舟车劳顿,快来歇歇脚,喝杯茶水,洗一洗身上的风尘吧,咱家小船别看小,那也是五脏俱全呢”黑面汉子还没等停船靠岸就提气高喊到。
江岸上站着的,是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少年。牵一匹黑健瘦马,左手挽缰绳,右手背于身后。
忽而,日出风起。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抚着少年,身上的丝罗绸缎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十分柔和。大风一吹,惊了江涛水,骇了千层浪。浪打浪,浪又打江堤。
少年不由得侧身退了一步,身后银光闪闪,远望去像是藏于包袱,又像是别于腰间。
少年好似江湖阅历已深,随手从马上取出大衣一裹,遮掩住了那一丝迷人的光芒。
但船家精明的小眼睛还是立马捕捉到了那一丝刻意。双目闪光,两眼微眯,脸上的笑容更盛了。饱经风霜的脸上笑得谦卑,又有几分狡黠,但却又掩盖不了一丝麻木。自相矛盾的情绪同时出现在黑脸汉子的脸上,让人感到几分不自然的怪异。
当然在这云旗镇讨生活的人不沾几分邪气,不显几分怪异,那才是真正的奇了怪了。
少年好似也见怪不怪,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也像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要去的是一个如何让人谈之色变,避之不及的“世外之地”,那就像是另一个血红的世界,与中原的繁华奢靡,纸醉金迷相比。边境的云旗镇就是“血色修罗界,无尽苦炼狱”
嘿哟一声,黑面汉子停船靠岸,束了铁锁链。起身上岸,盯着少年笑到“客官爷,公子哥儿。瞧你这身装束应该不是本地人吧。小老儿在这雪江行船摆渡半辈子,行商过客也能混个眼熟。这么贵气的公子哥儿也是少见呢。”
少年砸了砸嘴,抿了抿唇角上的死皮,也不应声。牵马上船,正想缚于后仓。
那黑大汉讨了个没趣,嘿嘿的笑了声,也不觉得尴尬。两个跨步飞跃上船,一把拉开了船幕,反手正欲抢过少年手上的马绳。
少年左脚向右后方撤出一步,手臂以肘为轴,手腕一抖,缰绳顺势绕黑汉子颈部打了个圈。
冷汗顺着黑汉子的脸上流下,眼中多了一丝恐慌。
“这雪江多变阿,行船他劳子的一来回也要几个日夜,那水里风浪难测,那个暗旋哟,吃人不吐骨头呢。常言说的好哟,这人生有三苦,打铁,摆渡,磨豆腐。小老儿这半辈子哟,苦咯。不过话又说回来,缺了摸水的又不行哟。这血江阿,可险的很哟”
少年当然知道道上的规矩。所谓红白两事不抢,行医摆渡不杀。为的就是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谁不定哪日自己身受重伤,急于逃命的时候能用上这些人。说不定放人命就是就己命。在这里,摆渡一脉相承,却鲜有人死于非命。就算在这乱世也不得不算是一种殊荣。也算是渡人上岸也是救己过河。正应了那句老话,因果报应,丝毫不爽。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汉子伸手抢绳,谁知道是急于讨赏还是试人身手,急于讨赏大不了赏他个几两碎银便是,真要是见财起意,谋财害命的话那可不妙了。娘生前说过人心隔肚皮,世道险恶,万事还需小心。不过还需这黑汉带我过江,不能挑了他的手筋脚筋,只得吓他一吓”
“老哥儿你多虑了,在下孩子心***玩爱闹。刚刚只是和你开了个玩笑,诺,这里是三两碎银,就当给你赔不是了,这几日还劳烦老哥儿多费心了,这马是我心爱之物,还请老哥代为保管”少年眼珠儿一转,转口说道。边说边从马脚上扣下两块银两,原来是套在马腿上还有个暗兜,是用品种相同,毛发相近的马皮粘在了马腿上,在毛发浓密的部位还真是严丝合缝,不留痕迹。又顺手将马绳递到黑汉面前。
“那是,那是。您放…您放心。”贪婪的目光让汉子方正的脸显得阴测测的。黑大汉无语伦次的声音还没落,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乱。接钱,揣兜,绑带一气呵成。
“那公子您喝点儿什么茶水,老汉这儿有本地特产云旗大红袍,和前几日过江的茶商予的几两碧海螺,还未舍得喝呢”黑脸汉子的语气较刚才明显少了几分轻浮,多了几分畏惧。不敢哥儿姐儿的乱叫了。
几两纹银好似压住了他,重如千斤。
“不用了,上路吧”
“好勒,瞧好了您勒”
扬帆起航,踏着浪涛。一眼望去,全是绿水青山,不由得使人心旷神怡。吞吐雪江灵气,只叫人全身酥麻。往来的行商,兵痞,流民都不禁感到精神松弛。曾还有跑江湖的汉子和老汉调笑到“这小风儿真他娘的比蒙汗药还好用啊”
此刻,帷幕中的少年盘膝而坐。千里奔波后免不了身心俱疲。但少年这时仍强打精神,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警惕。这人年纪虽不大,但少年老成。右额上一道过眉疤痕,眼中时隐时现的精光,隐约透露了这是一位不好相予的少年郎。
船头的黑脸船家此时脸上却阴晴不定。随手将那三两纹银丢入鱼桶中,又踢入仓中。
“点子硬茬扎手,风紧撤乎?”黑大汉混迹江湖多年,知道跑江湖的老人,小孩,妇女,千万不能看轻。说不好就碰见异人折了小命。
“他绝对杀过人,这个年纪,孤身过江,猜不透,他想干什么?”黑大汉死盯着江水,心绪不宁。
此刻,已入了夜。白天老实的紧的船家脸上已没有了当时的谦卑。血色的月亮洒下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得很凶。
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黑大汉猛然抬起头“天甲初,过乙干,月夜场,泅水渡。难道…难道是它”
“嘿嘿…又是一人踏上了这条不归路,一入道,莫回头,命不是命啊”
一瞬间,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江面波涛如聚。
也是奇了怪了,小船一直逆水北上,歪歪斜斜的行进,几经骇浪却未沉翻。
“宁杀错,不放过。富贵险中求,今晚就只有让他下地狱了。”黑大汉立马翻身上了船帐顶,取下了黑木箱,转身迅速隐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一条风雨不归路,几多尸骨俱成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