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女子头戴茉白锥帽,翩然而落,背负一把漆菊的琵琶,落地时,素服飘飞,好似飞仙一般。
帽纱微微摇扬,她在纱中点头一笑,如此一笑,已胜多言。
“是你么?冉离?!”如是梦幻,李隆基怔目凝望。
茉白帽纱之中,她轻盈一笑。
“三郎…冉离回来了!”
观擂台之上,那轻飞而来的白衣女子扶持着李隆基,龙塍不解道:“延慕大哥,这女子是谁呀?你可曾认识?”
龙塍本想延慕乃是同李隆基一起来的安西,故此才是向着延慕提问。而延慕却是为之摇头,也是不知这白衣女子是李隆基何人!
李隆基起得身来,再也顾不得所谓的礼仪之说,也不管一个王爷的高贵身份,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紧紧抱住那白衣女子,泪水泛滥如洪。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你一定会回来的…”
冉离轻轻抚起李隆基,柔笑处,声起出:“冉离答应过三郎,冉离此刻回来了…”
今日戈兰花开最后一日,关于戈兰花更多的是一个关于爱情的传说,看来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啊!台上两人的相拥而泣,台下围观的人们见知是两人久别重逢,纷纷掌鸣起来,传出一阵又一阵的赞美之言。
两人相拥许久,李隆基才是想起了随行的武延慕和龙塍。松开了些,拉起冉离的纤手。
“冉离,这位是安西都护府的少将军龙塍,是与我在神都结交的一位兄长!”起手又引,李隆基指向延慕那处,“这位是我在陇右之地结识的武延慕大哥,一路能来这安西,靠得也是延慕大哥的诸多照顾。”
“武延慕”这三个字,初乍一听,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落在冉离的心头。
此时的冉离僵直站在原地,隔着茉白的帽纱,看那李隆基口中所言的武延慕,他穿得一身粗衣,扬眉已是没有了当年的英气,炯炯有神的双眼也像是失了光彩,唯有岁月磨蚀后的俊貌还剩得一副能让自己辨认出来的面廓,还有,一段段难以忘下的旧忆。
……
多年之前的长安茅庐之中,小冉重重的咳嗽起来,少年时的延慕解下自己的外服披盖在小冉的身间。
“小冉,此去神都路途遥远,看你这身子只怕是经不起那一路颠簸,所以二哥我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同大哥决定让你暂且留在长安,待我等入了神都复命,再将你给接来神都,你觉得如此安排可好?”
小冉一脸惨白之色,偎到了延慕的怀中,尽量显起了一丝微笑。
“二哥不用担心小冉,难道二哥你忘了你曾答应小冉么?不管二哥你是去了何地,你都不会丢下小冉一个人!”
小冉自是过了寒冬以来,身子便是越发的脆弱,只要一遇风、霜,病状便是每况愈下。
延慕可比任何人都要担心小冉的身子,可是皇命难违,明日兄妹六人就要去往神都赴职,做那京都第一近卫,麟麒神卫。
延慕也犟不过这非要一同前去的小冉,叹了口气:“小冉,就听二哥的话好不好!”
伸起小手,小冉在二哥延慕的面上轻轻抚过,默默的看着这个一脸疼惜的二哥武延慕。
“二哥,要是你把小冉留在长安,小冉真怕你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二哥心中永远都有小冉,一定会回来接你去神都的!”
又是浅浅笑起,尽管小冉是一脸的病白,可那笑却满是欣悦,又透着一股的淡淡的羞涩:“待到小冉芳蔻之时,小冉想是嫁给二哥,二哥会是愿意娶小冉么?”
小冉对二哥武延慕的好感,这兄妹几人又是谁人不知,可众人都为之惋惜的便是小冉天生体弱,又生得一身寒疾,就连师父李流也曾断言其命不久矣。
若这世上,没了这七妹小冉,延慕又该是何等的悲痛。听过小冉的羞**慕之言,只见延慕回起暖暖一笑,将小冉揽进了怀中,憔望着那摇曳燃烧的炉火。
奈何,世事难料,多年之后,延慕做上了神都第一神卫天策麟麒,爱上了那东渡而来的新罗舞仙白尹千妤。而后,身为玄奘高僧的得意弟子圆策大师意欲东渡倭国传佛,女皇便是遣派延慕一路护送。
东去归来的延慕不忍见高句丽残军被新罗国剿杀的惨状,毅然决然的留下帮助高句丽残军,最后,“葬身”于沧海之中。
小冉、留冉、冉姬、冉离,她名字变化,是她对武延慕怀念!
一路走来,冉离从那虚弱病体少女渐渐出落成此时的倾国之貌。而她内心深处,依旧埋藏这名叫武延慕的故人。
且曾诗曰:旧时长道君起扬,烛年不复草尽荒。身陷金戈八百阵,一曲孀留琴声长。
…………
不觉间,天色已是入晚,今夜的月可是那般的圆。
碎叶城的月总是这样,皓白无瑕,白凝如霜。
想必是过了今夜,戈兰花便会渐渐凋落,所以山坡之上坐满了来此赏花的碎叶城民。
“苏先生,难道今夜你是喝醉了不成?”说出此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已显出醉意的李隆基,而冉离却是一直搀扶着他,生怕他不小心便是跌倒了下去。
山峰成叠,星耀之下,满山的戈兰花迎着皎月之华,尽显雪白之色。
小婉欢快的领着众人,时不时还回过头来:“大家都快跟上呀,前面就是断崖了,那里的戈兰花儿最是好看了。”兴语罢,小婉又是牵起迦莲叶娜快步奔了上去。
今夜的戈兰山上,行着一大群人,看那小婉拉着叶娜欢步在前,随后便是龙塍领着苏旭、李林甫和长孙千茂一道。李隆基喝得大醉,一脸兴色之下却是有冉离搀扶起左右,最后,延慕站定在山崖之处,正远眺天上的圆月。
龙塍向着苏旭讲道:“先生,今日你能同千茂兄一同而来,这可真是太巧了,莫非你们是事先商量好的不成?”
苏旭自顾浅笑,摇扇不语。
龙塍是对着长孙千茂讲道:“千茂兄,我这听叶娜讲了,上次搭救之事,还是多亏千茂兄仗义出手!”
长孙千茂回敬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只是在下本要去风连寨寻找苏先生,没曾想又是迷了路,也亏老天开眼,竟是让在下在半途之上巧遇了见了苏先生。”长孙千茂讲罢,傻笑了起来,见是龙塍连连点头。长孙千茂心中侥幸道:这个在方才席间撒下的谎言还真是有用,好在这苏旭也没有拆穿自己,否则,真不知该如何同龙塍讲明自己的来意!
苏旭跟起笑道:“早是听闻那群商人讲是,这碎叶城的戈兰花皎白柔嫩,暗流芬芳,那我又岂能错过这最后的赏花之日呢?”
说来也是,龙塍也不知今日是个什么好日子,先是李隆基重逢了那位相思许久的冉离姑娘,再是苏旭同长孙千茂一同而来。龙广不但客宴了所有来客,临末还不忘随了今日刻意梳扮了一番的小婉之意,命龙塍带着这么一大群人到后山赏花。
李隆基倒是大醉着,可不管众人如何劝阻他,他也非要随着一同而来,这冉离自然也就跟了来。
“三郎,慢点…”
李隆基在冉离得搀扶之下,一飘一踩的向着众人的方向走去。可是大醉的李隆基为何还能辨清方向,这其中莫过于今日冉离见了那延慕后的异常之举。李隆基就算再是糊涂,也是能看出冉离像是曾经和延慕认识一般,并且有过一段不同寻常的经历。
而冉离这里,心中万千滋味却是无法开口,只祈望这是一个沉睡已久的梦境。
“三郎,不如我们就在此处歇会儿吧!”
“不!”李隆基扬起手,“我要同龙塍兄长他们一起,你快扶我过去…”一番含糊不清的酒醉之语讲罢,李隆基又是摊软在冉离的肩上。
一声感叹,只听前方的苏旭浅浅道出:“戈兰生幽谷,秋风草没芜。”
听苏旭的叹气之句,龙塍隐隐听出了些许悲凉之意。
“苏先生,为何作此叹句?”
苏旭放眼而去,这群年少之人各为目的,才能于今夜相聚在此,而这其中,又是有多少欢笑,多少悲痛。摇头作罢,苏旭再是叹出:“龙二公子是不知,这今夜的戈兰花虽是美丽,可是到了明日之后,它们便是要凋谢了。苏某一时感慨,人生也莫过于如此,花开花落,转眼瞬间,终是落入尘土,才叹出此些句子来!”
听完苏旭感叹之言,龙塍却是笑道:“在下可没有同苏先生想得那般厚重,这戈兰花在这碎叶城不知是开了多少年了,像这般怜惜花儿的人,在下却是从未见过,而你苏先生却是个例外呀!”
苏旭收停手中折扇,面上悦色尽起,但却是疑问而来:“二公子,悉闻这碎叶城中,百姓都有采撷戈兰花的习俗,苏某这就是不知,百姓们采这戈兰花归去有何寓意?”
龙塍俯身而下,摘得一朵戈兰花,放在手中,只闻那花香清清淡淡,怡人不已:“先生,这戈兰花通身洁白,花瓣形似戈状,幽香怡人,很多百姓便是把它摘回家中放置,一来可熏香居室,二来是这戈兰花可以入之为药,所以人们都喜欢将它采回家中。”
听过龙塍的解释,苏旭摇了摇头,正言道:“芷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这戈兰花立身于此,想必其意便是如此吧!”
苏旭一语出尽,浮起了一丝信笑,再是撑开手婷兰折扇来,显出那一朵扇画之上的芙蓉。
长孙千茂听了苏旭之意,接口道:“先生的意思是,教我等同这戈兰花一样洁身坚贞可是?”
龙塍自幼在这碎叶城中长大,不知看过了多少次花开花落,能说出这般以花寓人的话来,除了父亲龙广那处,便是这荒诞不经的苏旭了。
今日的小婉打扮得格外动人,一服云鬓配着身间的青帔之服,更显端庄动人。只见她趁着叶娜回望龙塍众人之时,偷偷得摘得一朵花来,就在叶娜回头之时,又是匆忙的藏在袖套之中。
这些异常,哪能逃过叶娜的眼睛,可叶娜一见小婉低着头,显着躲躲藏藏的样子,便是笑道:“妹妹,刚才你是在做什么呢?难道不想给姐讲么?”
小婉听是叶娜发现了自己的微微举动,也不好当面给叶娜讲出自己准备送一朵戈兰花赠送给龙塍,只看她支支吾吾起来:“我…我…”小婉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去回答叶娜的相问,情急之下,连忙转开话题,“噢对了,姐姐,你可知道那陪着小王爷的漂亮姐姐是谁呀?”
小婉这突然一转,叶娜便不再接问先前的问题,回头看了看了正扶着李隆基的白衣女子:“我听塍哥说是,这位姑娘名叫冉离,曾经在相王府做客,此刻是特意来安西寻找小王爷的。”
“啊~?!”小婉惊讶得再看了那不远处冉离,“想不到这冉离姐姐胆子这么大,一个人也敢从神都来这安西之地,如此看来,她日后必是临淄王的王妃了吧!”
“妹妹为何这般言说?”
小婉伶目一转:“姐姐你想想,一个如此美貌的女子,远赴千里来寻你,换做你是那临淄小王爷,你难道不该娶她入门么?”
小婉自然被冉离的真情所动,可是她却忘了,眼前的迦莲叶娜可是从大食国不远万里前来找寻龙塍,这份真情比之于冉离,可不会差了半分。
而叶娜见冉离和李隆基两人相扶相依,心中跟起了一丝悸动:“妹妹所言有理,你看,塍哥他们那里人是越来越多了,咱们不妨一起过去。”
小婉采得了戈兰花来,本就想趁着今夜月圆之夜,遵照安西的习俗,将它送给自己心仪的龙塍,但见叶娜主动叫自己一同前去,高兴道:“好啊,好啊,那咱们快走…”
龙塍面向前方山崖,身处万花之中,看一轮皎月当空。
“想不到今夜我碎叶之地竟能如此美轮美奂,延慕大哥,你游历山川多年,可曾是见过如此美景。”
山风扶起延慕未扎束好的发丝,随着风扬了起来,伴着他憔悴的脸是更显沧桑,只见他长出一口气来,显笑道:“这般美景,却是平生仅见,若不是今日龙塍贤弟带我等前来,又怎能如此大饱眼福!”
苏旭道:“可惜此时此景,却像是少了点什么?!”
长孙千茂道:“先生的意思是,少了些许美酒可是?”
不等苏旭讲出,李林甫已是抢话而出:“诶,我就知大家一路而来,言谈之下,必言美酒,所以…”李林甫边说边从怀间摸索起来,脸上还显出阵阵得意的笑容,见是众人都被自己的举动给吸引住,才见他从怀中摸出一酒囊,拿在手中,得意道,“这可是我从龙塍兄家中偷…哦不对…拿出来的美酒哟!”
李林甫扒开酒囊塞子,贪婪的闻了几闻,酒香迎面散开,配着满山的戈兰清香,直教长孙千茂这位不善饮酒的人都连吞了几口唾沫下肚。
“林甫兄,你这是何时带出来的?!”
长孙千茂倒是以为李林甫知今日人多而特意准备的,而那李林甫怎会告知于长孙千茂,就在入夜龙广宴请众人之时,他本在园中漫游,正巧碰见取酒的小荷。待走进一看,李林甫也算识货,一眼便看出小荷拿出的美酒乃是朝廷多年前御赐给龙广的。好在当年李林甫从他那酒鬼父亲那里听说过这种花雕酒的滋味,当机立断之下,李林甫骗过小荷,领着酒跑到龙家后房之中,来了个偷梁换柱,这才有了李林甫此刻的阵阵得意之笑。
“我早知今夜人多,所以便在龙塍兄家中给拿来了一些,想于大家一同品尝品尝。”
李林甫虽是表面与龙塍称兄道弟来着,可心中还惦记着上次比武落下的心结,这拿了龙塍家中的御酒他倒是觉得理所当然。龙塍为人胸厚心宽,并不想同李林甫追究,也不想伤了和气,只是笑看李林甫在自己面前摆弄起门道来。
一听是有酒,这李隆基又像来了精神,晃步上前道:“林甫兄长,先给我喝点。”
看李隆基都醉成这样了,谁还敢把酒给他再饮。倒是这李林甫与那李隆基一同长大,只看他犯了难:“三郎,你就别喝了,你看冉离姑娘是要背着一把琵琶,还要扶着你,这不是让冉离姑娘遭罪么?”
大醉的李隆基怒道:“我不但要喝,我还要听冉离当初在阑苑阁弹的那首曲子。”
都是知道李隆基醉了,才会如此放肆胡言,可众人却是不知,此刻的李隆基是比任何人都要清醒,只不过是假醉罢了,究其原因也是因为他在今日发现,自从冉离见了那延慕大哥以后,已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见李隆基非要胡闹,李林甫抱起酒来就开始往外跑去,李隆基一甩冉离握持住的双手,却是发现久久也甩将不开。
冉离哪会不知李隆基发现了自己的异状,可又不知如何对李隆基讲出她与延慕早年前的关系,唯有紧紧抓住李隆基的手来,希求李隆基能懂自己心中之意。
醋意连连的李隆基哪管得了这么多,挥身用力,一把挣脱冉离握持的双手,自顾奔出追逐起李林甫来。
只看是冉离把无奈的目光落在苏旭身上,那苏旭也是无奈摇头,正把目光落在延慕身上。
而延慕此时正和龙塍与长孙千茂侃侃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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