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徐起,千兰流香。
两峰山谷之间,苏旭手持一面婷兰折扇,悠然自得之中,环望起在场所有人来。
“龙二公子,想必这位便是那小婉姑娘吧!”苏旭折扇一指处,只看小婉迈步而来,面上红晕突生,待是近了龙塍之处,便是羞涩的低下了头。
小婉见听苏旭打听自己,生气道:“苏先生,这才几日,你怎么便是将小婉忘了,想在长安之时,你还夸奖过小婉哩!”
今日的众人中,小婉虽是刻意梳妆的端庄贤淑,可还是没有丢下她那古灵精怪的性子。
苏旭被小婉这一提醒,连连摇头讪笑道:“小婉姑娘莫怪,苏某也是上了年纪的人,这记性啊自然就不好了!”
苏旭这一自惭由说,引起了众人哄然大笑,谁人不知这苏旭年不过五十,容貌依旧迤过众人,可与那还尚处弱冠的李隆基比肩了。
龙塍笑道:“看先生这讲的,真是羞煞了我等呀!”
在场之人中关系甚为复杂,苏旭心担众人一时口误,从而打破这种局面。再是问起小婉:“苏某在长安拜访龙大将军之时,曾听是小婉姑娘善得一妙笛之音,苏某向来也是爱曲已久,还未曾听得姑娘吹奏一二,真是遗憾之极啊!”
小婉眨了眨眼,在她的记忆之中,这苏先生除了能侃侃而谈,其余便是垂涎于自己的龙塍哥哥。
“噢~”小婉又是眨了眨眼,“苏先生也喜欢这笛乐之音。”
苏旭点了点头:“就是这匆匆而来,明日又要匆匆而去,也不知何时能听到姑娘的妙笛之音了!”
苏旭的叹惋,却是让小婉不知所措。带着不解和疑惑,小婉回身再看了看其后的叶娜,见叶娜微微一笑,小婉才是从袖帔之中缓缓取出自己那支青竹长笛。
“先生若是想听,小婉此刻便能吹奏一番,只是奏曲不雅处,还请先生不要嫌弃。”
见小婉拿出了自己的青竹长笛,苏旭怔眼出神,露出一抹期待已久的喜色:“想不到小婉姑娘竟是随身带着奏乐之笛,看来今日苏某可算是有耳福了。”
小婉一抚手中竹笛,低眼之时,显着些许惦念之色。
“先生不知,这本是我家婉姨最爱的青笛,小婉怎可不将它随身而带呢,先生,你想听什么曲子?”
小婉手间那是暗青色的长竹笛,苏旭又怎会不识,只是岁月更迭,却是不知这当年苏旭自己随身所带的竹笛,几番易主之下,最终竟是落在了这小婉的手中,难不成冥冥之中,真有天意使然?
“姑娘尽可吹奏,苏某附耳凭听便是!”
小婉起长笛于唇间,指压处,于皎月光下,那笛音缓缓扬出,如一滴甘露落入静淌的水流之中,漪涟起一层又一层、一圈又一圈的水漾。
笛声轻轻再一扬,声转空灵起来,缓缓慢慢,响彻在戈兰山谷之中。凭着小婉对漫山戈兰花所感,再结合多日来对上官婉儿的思念,笛音渐渐上扬,吹奏着当年上官婉儿时常在小婉身旁吹奏的那首旧乐。
面对熟悉无比的笛音前奏,苏旭漠然沉面,一股旧忆涌上心头。让众人皆是不知的便是这小婉吹奏而出的正是苏旭当年用着这支长笛所作的《洛河神图》,或许就连当时深处皇墙之中的小婉自己都不知道,这首婉姨时常在自己身边吹奏的曲子,便是身前的苏旭所作。
听笛声二重再扬,婉转颤连,苏旭回头看那身后的冉离正静坐在山石之上。面对冉离的惊诧之色,苏旭宛然再笑点头,只见冉离紧视片刻之后,才取下身后的琵琶来,轻抚压弦。冉离也不管为何今夜的师父苏旭为何不与自己相认,浅笑而起,拨弦奏出这首苏旭的自作的曲来。
小婉闻那不远琵琶之音,正是和自己所吹一致无别,音错之处,慌忙扶正笛音,与冉离一道,时而相携,时而共扬。
在场之人听两人初次合音而奏,竟是毫无乱象,个个兴笑而起,聆听起这首曾风靡一时的洛河神音。
笛声琵琶声平扬而出,与此时皎月之时戈兰山化为一体。山间原本有聚集着嘈杂散乱的采花之民,可此双音一出,人们不禁止言倾听起来。
即兴起,光是轻乐怎够,只听山崖上,一声女音用着大食国那唯美的雪莲之音婉转吟唱而起,回荡在两山山谷之中,本是歇乐的两女子闻音而出,不由自主便是再音而起。
采花之民中,小女孩摇了摇母亲的花篮,轻声问道:“娘亲,娘亲,那山崖之上,是谁在唱着歌儿呢。”
妇女低身抱住稚幼的孩子,听着美妙的山崖乐音,起手指道:“那是花仙女在吟歌呢!”
举酒向明月,影斜几多人!
山崖之边,戈兰花间,那白衣冉离的琵琶弦音连连,其中的迦莲叶娜动情吟唱,还有那名青涩的小婉,把笛处,正恰和那龙塍对望相视。
长孙千茂和武延慕于微风之中同眺东方;李隆基和李林甫还在追逐夺酒;而那苏旭静立于众花之间,观望起这一幅“戈兰画卷”,摇扇处,轻轻一笑。
【这一夜,这幅图,终究成了众人最难磨灭的记忆,直到多年后的一个叫念白的剑客入了长安,才被那九五之上的皇帝所记起】
………
夜已入深,借着皓月之光,一行人才缓缓向着碎叶城中行去。
一路之上尽是欢笑不已,李隆基也算是酒醒得差不多了,依旧还在冉离得扶持之下,一步一步的下着台阶。
苏旭于长孙千茂落在最后,于是,苏旭便先行问道:“长孙公子,此番又该是去往何处呀?”
长孙千茂回起一笑:“今日还多谢苏先生帮了在下这个大忙,若不是先生替在下解围,在下还真不知该如何同龙塍兄解释来这碎叶龙府一事!”
苏旭淡淡一笑,摇着手中的折扇,不紧不慢道:“长孙公子不必客气,只是令师临终遗命公子到此,公子可是知道何时才是那归期?”
长孙千茂也从未想过何时才能归回神都,这毕竟是师父临终之前的重托,又怎会半途而废。
“先生不必替在下担心,相信师父此番安排必是有其中的道理,所以在下暂时还未打算离开碎叶。”
“公子此举,苏某倒是万分敬佩,可是公子不想探查出这其中隐情么?想你二师兄武延慕身为武皇亲信,却是刻意潜伏在龙府之中,且是不同于你相认。还有升龙塬三王谋变之事,怕是你也应该清楚,临淄王李隆基潜逃来安西,其意也是再明显不过了。”
听得苏旭所讲,只看长孙千茂是越来越惊,这些绝密之事在苏旭的口中却像是没一丝隐秘可言。
“先生可不要随意胡言,在下和那名叫武延慕的人真是不识,还有临淄王的事情在下也确实不知,先生话里的意思,恕在下实在是不懂!”
听长孙千茂否决,苏旭也不再做细讲,满意得点了点头后干脆一笑作罢。
李隆基同林甫两人在此等了苏旭也是许久,此刻才看苏旭同长孙千茂缓步而来。
“苏先生,你们能不能走得快点呀,我和三郎都是等了你们许久了!”
长孙千茂见几人有话要谈,作了别礼之后便是一个人先行离了去。
待长孙千茂走得远了,苏旭看着一身白衣的冉离还搀扶着假醉的李隆基,起了笑道:“小冉啊,你是在何时同临淄小王爷认识的呀?”
这一问,李隆基本是假醉却也不得不为之提起神来,看了看信笑不已的苏旭,再看看身旁低着头且心事重重的冉离。
“苏先生,你和冉离认识?”
苏旭又是挥出那袖中藏匿的婷兰折扇来。
“小王爷,你不是今夜喝得大醉么?难道此刻清醒了?”
一听苏旭拆穿了自己,李隆基可是哭笑不得,逃过了冉离递来的怀疑目光,才道:“看来还是逃不过先生的法眼啊,但还请先生告知于三郎,你是在何时结识冉离姑娘的?”
苏旭听过李隆基所讲之后,面上刻意显出比李隆基还要惊讶的面色来。
“难道小王爷口中的冉离姑娘没有告诉小王爷,我便是她的师父么?”
“啊~”李林甫连忙再打量起苏旭来,难以置信道,“可是冉离姑娘说是她师父早已亡故,那先生你…你…!”
显然李隆基和李林甫两人并不是很相信苏旭的话,可面对苏旭如此对冉离的亲昵之言,却又不得不为之怀疑起来。
苏旭听是自己早已被冉离言说是“亡故”了,先是一惊,随后才泛出一丝苦笑道:“那也确实言之有理,小冉啊,你可否告诉为师,你是何时得了这个冉离的名字来?”
冉离今日先是与李隆基重逢,后又与那故兄延慕再遇,这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悲喜交加之情谁又能够体会得到。
此刻面对恩师追问,冉离憔声回道:“昔日路过神都之时,蒙临淄王出手搭救,才能免遭梁王义子欺凌,而后小王爷念小冉无名,故此才为小冉赐名为离。”
听罢冉离所讲,苏旭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倒也是委屈你了。”
一语道完,苏旭再是看那两还惊诧不已的李隆基和李林甫。
“两位,在此等苏某我可有何事?”
李隆基缓缓回过神来,对着苏旭作了一礼:“先生,难道方才不是你让林甫兄带话让三郎和冉离在此处等候你么?”
拿着折扇一敲自己的发髻,苏旭才接恍然道:“你看,苏某我可真是老糊涂了,小王爷所言之事,却是苏某同林甫公子所讲。”
李隆基急道:“先生,此刻并无外人,尽可与三郎直言便是!”
一收扇入袖,苏旭怔了怔言,道:“小王爷,我风连寨近日是接到秘报,说是皇上已经知道了小王爷的潜逃来西之事,料想不出数日,这朝廷必会派人而来,到时不知小王爷可曾想过该是如何应对?”
李隆基虽是知道自己的行踪会传到神都,可无论如何也不知竟是会有这般的神速。
“那先生意思是让三郎我早日同龙广将军讲出我此行来安西的目的?”
“安西军刚经大战,其元气也受重创,若是小王爷要揭竿而起,却非易事,再说龙广向来以忠义而称,担怕小王爷一时片刻是说不动龙广的。”
这苏旭平时看起来还不着边际,可一认真讲起话来,却是句句掐中要害。
李隆基不得不承认苏旭所言也十分有理,再摸胸前怀揣密诏,坚定道:“我想龙广大将军一定能分清利害,助我恢复李唐宗庙。”
……
一行人走了许久,龙塍见是长孙千茂都已经跟了上来,却是不见那苏旭和李隆基等人,嘱托下小婉和叶娜之后,便是一个人往回走去。
正当苏旭和李隆基谈论之时,听龙塍远远便是讲道:“几位,这圆月虽明,可毕竟天色已经很晚了,还是请诸位快些归回府中去吧。”
一看龙塍走了过来,苏旭迎上道:“想不到龙二公子没有忘了我等,竟是上山来寻,真是让我等倍感所慰。说起来苏某真实惭愧,竟是忘了这下山该走何路?”讲罢,苏旭是一脸苦相的指起脚下的岔道来,心怕龙塍会认为自己是在说谎。
龙塍见过脚下岔道之后,也正如苏旭所言,连忙赔笑起来:“这也是在下疏忽了,先生可不要怪罪,龙塍这就为大家带路,尽快归得府中安寝。”
一路随着龙塍而行,李隆基是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龙塍见是其旁的李隆基有异状。
“小王爷可有何话要对我讲?”
龙塍这先行出问,李隆基才是提足勇气,上到前来:“龙塍兄长,三郎此番来安西,却不是前来游历这般简单,而是有一要事要同龙广大将军相言。”
龙塍回起笑来:“噢,小王爷有何事要讲,尽可同我讲出便是,我定会为小王爷转到家父那里去的。”
……
夜色更深,碎叶城大多民房都已熄灯,可龙府大厅之中依旧烛火高照。此时龙广显着一丝困倦之色,正座在上。而龙湛也是被龙塍从寝梦之中给叫了起来,打起一个哈欠道:“二弟,都这般夜了,到底是有何事这般火急火燎,我和父亲明日还有军务要处理呢。”
龙塍恭请出捧着金书密诏的李隆基等人,龙广见是众人此举,皱眉起了身来:“小王爷此刻前来,不知是有何事?
李隆基手捧金诏上前道:“龙广大将军,且先听我讲来。”
李隆基这一讲便是近一个时辰,直到夜黑遮住了星月,才把梁王权政,二张祸国,三王勤皇,自己再潜逃安西之事逐一讲解给了龙广。
龙广悉数听完之后,叹下重重一气,甚是惋惜的对着李隆基问言道:“那此刻小王爷是何打算?”
李隆基迈步上前,面色坚决:“我想请龙广将军挥军东下,救太子,诛除奸佞,匡扶李唐。”
龙湛闻言是立身而起,皱眉更紧:“父亲,这可万万使不得,想我龙家时代忠于李唐,而今皇上也算是李唐之人,我们切不可随意起兵而反。再说,我安西军刚刚击退吐蕃大军且是元气大伤,若此刻听从小王爷之言揭竿而起,一路战到神都,不知是有多少关卡,又是会有多少朝廷大军要剿杀我等,这无异于是以卵击石,投火而焚啊!”
龙湛所言确实是安西军此刻的近况,北有北庭都护府,东有安北都护府和陇右都护府,这三府之兵力加起来已有近十五万之众,若是真听李隆基所言举旗而反,那下场可想而知。
龙广久经沙场,对敌多年,女皇虽是时常打压削藩,可这谋反之事龙广却是从未想过。
“小王爷,这大周立国之地,除去我安西都护府和安北都护府时而与那突厥有些战事之外,这天下还算太平,若是此刻起兵,难免会成众矢之的!”
李隆基将密诏丢置而去,行上了大跪之礼:“龙广大将军,若是日后皇上殡天而去,这梁王即位,天下岂不是会大乱,那我李唐先宗创下的基业岂不是毁于一旦?”
一说起梁王武三思,龙广心中还是比较清楚,去年瀚海一战之时,龙广自知北庭府会不敌突厥,便急报于梁王武三思这位军机大臣,龙广说是自愿领军助北庭都护府驱逐突厥大军,奈何武三思表面允许下了后,军银却是私扣了下来,要不是前相张柬之在朝堂之上对峙武三思,龙广此刻怎能安坐于此。
“小王爷,起兵之事,可否容龙某我考虑考虑几日。”
一时让龙广起兵,也确实太过突然,可如今龙广知道李隆基的遭遇后,也没立刻落进下石,命人将李隆基拘押起来,也可见龙广心中还是十分感恩李唐的。
李隆基再道:“龙广大将军,苏先生也是替我探到朝廷已知我来了安西的消息,未免龙广将军受其牵连,还望龙广将军是早做决定,亦可将我押回神都,获得当朝皇上的重赏。”
这李隆基的激将之言,龙广可是一眼就看透。待是叹出一口气来,凝望起李隆基等人,让龙广想不到的便是,自己刚从神都离开,太子和相王便行了勤王之事,后来更是得了龙湛同龙塍所讲,修书给了国师,终究还是没能拦住众人。
“小王爷在我安西大可放心,龙某我也不是那种作奸之人,且容我考虑考虑,不出几日,我定能给小王爷一个答复。此间夜已深了,还请小王爷先行下去安寝可好?”
李隆基也知今日讲出举兵之事并不合时宜,跟叹下一口气后,回头看着身后的几人,人们皆是低头沉面,只有冉离憔白的脸上显着一丝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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