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节何物最相思
一个危机四伏的夜晚总是难熬的,但不管夜有多么黑多么漫长,天总是要亮的。
喀跟着族人曾经历许多凶险之地,从没有像昨晚那样紧张和揪心,但绝没有害怕。这是因为,以前所经历不管有多么险恶,他都是被保护者,而且都是人数众多,有时甚至连凶险的程度都不知道,事情就结束了,只是被告知有这么回事。他前面几次到这片凶地就是如此,所有的一切都是成人们做的,他只是按嘱托行事和防范就是。但这一次不同了,他经过了冠礼已经成人;他是独自一人带着一个女孩来到了这里;他从一个被保护者变成一个保护着,而被保护的女孩将是陪伴他一生的情人。喀经过这一晚,竟然感觉自己真正的成熟了,有了成人的稳健和缜密,做事不再鲁莽。他看向尚未醒来的戎,心想:一切都是因为她吗?喀的嘴角微微翘起,脸上展露出一丝笑容,心里满满的都是从未体验过的甜蜜。
天完全亮起时,喀才决定出发。因为族长蓬曾告诫:这里的露珠都不要碰。这么茂密的草丛和树林,想要在其中行走攀爬时不碰到露珠,恐怕大神都做不到吧?既然这样,那好吧,我就等双日升起把露珠全部晒干。
随后,喀又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他没有胡走乱找,而是径直向上,朝着最高峰攀爬而去。他要登高望远,确定方位,然后有的放失,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戎的少女之心再次被融化了,一路所经之处,一株株草,一条条藤,一朵朵花,一棵棵树,一枚枚果实,翠绿娇艳,姹紫嫣红,奇味异香,姿态万千。戎目光不舍得移动,脚步不舍得离开,但她没有喀的容许,坚决不碰那些花叶。而这些究竟是些什么花草树木?叫什么名字?有没有毒?喀也不知道。所以就坚决制止了戎万般的想要动手采摘,或者靠近嗅闻;那些鲜美的果实更是色彩艳丽,香气四溢,但敢吃吗?
他们整整攀登了一天,终于登临第一个峰顶,撒目望去,三面群山环绕。喀指向东方,那里有高峰阻挡了视线。他说:“往那边翻越三道山梁,大约二十几个峰岭,就到我们塬了,需要十几天的路程。”
戎应了一声,说:“那么遥远。”
喀笑了,说:“遥远吗?”
戎说:“我看到的都是山。”
喀说:“我们塬就是四面环山。东面虽然有依傌河,但河的对岸还是山。”
戎心中忽然产生浓厚的依依不舍的感觉,不禁回身望向神谕的高原。
据高而望,又是一番景象。神谕的高原竟然蒙上了一层很薄的雾气,浓淡缭绕,并不遮掩什么,却在朦胧之中有了一些神秘的感觉。从这里看去,极目之处太遥远了,只是隐约看到天地相接。其间,各种动物只群散布,蝼蚁一般,显得静谧悠闲,十分安详。大大小小的水渍湖泊犹如一面面镜子,反射着亮度不一的天光。倒是树木,那怕是单株,不管远近都很显眼,结了果实的尤其如此。或许是树叶的绿不同于草原的绿的缘故吧?何况那些树木及叶果呈现出五颜六色。湖泊也好,树木也好,动物也好,薄雾也好,站在山的峰顶看的这样清楚,一切都拜托草原的衬托。
喀说:“我们要走了。”
他已经看好方向,并选择了参照物,带着戎开始下山。
帕帕山脉的这道山脊的西坡,也就是朝着神谕的高原那一面,从山脚开始只要过了大半坡,就离开了到处是毒物的怪异区域。尽管依然有些个边的带毒的植物或虫豸动物,但已无碍大局,对其它生物的威胁变得极小。
喀在呼唤湖边的时候,通过远远的对植物和地形的观察猜测到这点,登顶后果然如此。于是喀带着戎选择沿着山脊走。
从日出走到日落,在一个略低的山峰休息一夜,又继续翻越。这样连续几天,戎甚至都不知道翻过几个山头,喀终于经过仔细地观察判断后说道:“就是前面那座山峰的下面了。”
又是半日的时间,他们到达了喀说的山峰。虽然连续几日的攀登翻越,但他们并不感觉特别的疲劳。不过,喀还是坚持休息下来,第二日再下山去寻找他的礼物。
第二日,还是等到双日完全升起,甚至已接近中午,喀才决定启程下山。喀说服了戎不要和自己一起同行,独自向山底走去。戎站在峰顶西崖一块凸起的巨石上,看着喀很快就消失在密林之中。她服从了喀的安排,没有尾随而去。她也没有对喀有过多的担忧,尽管喀在说服她不要跟去的时候把下面说的有多么凶险,她还是信任喀会按时回来。喀说过,日落之前肯定能回到山顶,那自己就耐心且安心地等到日落之前。
戎在巨石上站了很久,然后坐下。从这里往山下看,草深林密,崖涧隐现,时有巨岩裸石阻隔视线,目光并不能深入多么深远。不过,有泉泻瀑落的流水声隐约传来,还有鸟鸣,倒能调节一下孤寂的心情。向远处移动目光,山脚的呼唤湖首先映入眼帘,很清晰,南北极长,两端望不到边缘。再远是神谕的高原,只是无边无际的蒙蒙的一片绿色,有雾气凝聚如云,丝丝缕缕飘浮其上。
此时的喀在山坡的林间穿插着。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因为,这片树林和那片充满毒物的神奇区域的界线并不明显,在逐渐交汇相容后,才能进到那个区域。他必须万般小心,高度警惕。
喀还没有完全找到和确定他要去的那道山谷,因为进入山脉的线路不同,原来的参照物换了角度,很难辨认。但他已经大致确定方位,正向着那里进发。他尽量在高处行走攀爬,不断地辨认着一路的花草树木,确认没有踏入那片危险的区域。他的计划是完全确定要去的具体方位后,从山坡高处向下直线切入到那里,不做或尽量少做盘桓和逗留。他之前已经做了最大努力的防范。自脚至膝盖,里面撒上驱虫的药水;然后采撷了革叶藤的叶子包实,再用垂索枫藤的茎条绑紧。他的嘴和鼻孔,用了两层的革叶藤的叶子制成的椭圆形的罩子捂住。或许正是这样的防范,让戎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所以没有任性地跟来。
革叶藤是比较常见的一种藤,主茎手腕粗细,交错对生捧手状叶子。其叶半干时犹如动物的皮,柔韧结实,不易穿透撕裂;鲜叶用锤石等物轻轻拍砸,将叶肉攧成糊状,略作漂洗,挤掉水分,然后捂在嘴上,能防范隔绝烟雾尘埃的吸入,且其透气性十分好,并不影响呼吸。其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用途,完全干透时,硬而不易折,隔湿性好,常被蓝眸族人整平后裁成需要的形状,拼接起来,做各种铺垫之用。所以,革叶藤是蓝眸族人探险狩猎出入雾嶂迷潭,也是居家的常用之物。
垂索枫藤也很常见,并且十分实用。不过用途比较单一,就是当作绳索。其一般坠生于峭壁山崖,长者能长几百米,柔韧性极好,拇指粗细,便能坠住成人。若是将若干细茎搓缠成绳,其坠重更是超过同等粗细的茎条数倍。
由于腿上捆绑有革叶藤叶,给行走攀爬略微带来不便,所以喀的行动不是很快。在爬过一道低矮的山梁时,喀的眼睛亮了起来。眼前是熟悉的景色,沟谷对面的半崖,正是他要寻找的地方。
喀没有因为兴奋而忘乎所以,依然谨慎小心地下到谷底,然后攀爬到那片半崖。当他仰头看着眼前两颗高树巨大的树冠时,内心的兴奋在这一时刻完全迸发出来。
有十几只朱雀在四周游弋,见到他的到来,好奇地聚拢过来,走近到几米外,来回张望着。朱雀不会主动攻击人,所以喀并不担心。但他知道,朱雀的尾翎有剧毒,主要集中在翎的根部,有见血封喉之烈。朱雀身上还有一个剧毒之处,就是它的冠,上面长有几支两寸许长的漂亮小翎,毒性甚于雀尾。
喀仔细观察了树冠,没有发现异常之处。由于主干太粗,不利攀爬,而底部支干又距地太高,于是从腰上解下盘着的垂索枫藤枝条,在梢部绑上一块石头,对准上面的一根树干,抡旋着投了上去,石头带着垂索枫藤缠绕在树干上。喀使劲扯了扯,感觉没有问题后,拽着垂索枫藤爬了上去。
喀钻进了浓密的树冠,对生的叶片层层叠叠,几乎遮住所有天空照射的光线,竟让人感觉有些昏暗。这并不影响喀的心情,他在粗枝上站稳之后,伸手向细枝上结满的密密麻麻的豆荚抓去。此树是一荚一豆,每一枚都有半个拇指大小。喀迫不及待地剥开一个,于是,一颗饱满的像鲜血一样艳红的心形豆粒呈现在他的眼前。
“就是这个。”喀的心似乎要从胸口跳出来,他兴奋地采摘起来。
喀就在树上进行了筛选,把不够成熟饱满的扔掉。感觉差不多时他数了数,凑齐九十九枚,这是蓝眸族人的吉祥数字。
喀从树上溜了下来,心中还在兴奋着:艳如鲜血的心形红豆,许多上面还带有心形纹理,有什么还能比这个更适合做自己的定情之物?
可是,这个豆子叫什么名字呢?
这两棵树是喀上一次跟族里人到这里来,独自偶然发现的,之前既没听说更没见过。而且,他只见到过这两棵。当时,他从树下经过,树上一个熟透爆裂的荚蹦出一颗豆,落地后“骨碌”“骨碌”地滚着。他看了一眼,留下印象,不过当时的注意力主要在那些朱雀身上。再转头看去,那颗豆已不知去向,只以为滚落到不知哪块草丛里,当时也没有介意。
喀正思索间,忽然发现一件事情:自己从树上扔下来的那些筛选出来的豆子都不见了。他四下寻找着,最后目光落在周围那些悠闲地踱着步的,并不时好奇地看他一眼的朱雀身上。难道是被它们吃掉了?
朱雀全身五颜六色,但以朱赤为主,光鲜艳丽,恍若炽焰。其性温良,但被激怒时,翼展半丈,飞旋扑撞,咀啄爪撕,凶猛异常,不死不休。
喀看着那些朱雀,有些尾翎极长,十分美丽;有的几乎没有,只是尾部艳红的羽毛很长;每这样的成为一对,应该是一公一母,长翎为公在前,无翎的为母稍后,身子半错,亦步亦趋,不相分离。
喀忽然心生灵感:就叫这种红色的豆子为“朱雀豆”吧。他抬头看向面前两颗硕大的树木,想:以后这种树就叫做“朱雀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