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十分认真,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但听在初夏耳中,每一个字都不真实。
很奇怪,即便这样,初夏却并不觉得这是假的,而且…甚至觉得这就是真实的,本该是这样的。她对自己这个念头感到不可思议,甚至有些脸红,赶紧摒弃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声音,看向傅宗南的眼神带着小心翼翼:“你…是鬼吗?”傅宗南说完,她忽然想到了曾经看过的暮光之城,那个活了几百年的吸血鬼。
傅宗南嘴角牵起一抹无奈又带着宠溺的笑意,倒了一杯水,放上了几朵茉莉花,房间瞬时充满了花瓣的清香气味,递到了初夏的手中:“不是。”
“谢…谢,那你…是…什么?”不是鬼,难道是神?
“我是灵,画中的灵。”
初夏一怔…那是什么…看向傅宗南的眸中带着不解和疑惑:“灵?神灵吗?”
傅宗南轻笑,伸出手,初夏有些条件反射的向后退了一些,但傅宗南并没有碰她,落到他手上的是那幅挂在卧室的画卷:“三十年前我也是像现在这样跟你解释的,不过却容易的多。”
“你一点都没变。”傅宗南的声音深情而包含追忆。
初夏巴掌大的小脸满是疑问,脸庞在灯光下格外白皙,:“三十年前的我是什么样子?”她鬼使神差的问出了这句话,虽然知道这好像很可笑,三十年前她还没出生,但他这样说了,她就想这样问出来。
“就是像现在这样,是开着繁花的潭水。”波澜不惊的水面下是波涛汹涌开满繁花的海洋。
初夏看着傅宗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除了华小禾,她认识的所有人对她的评价都是她很温柔安静,但没有人说过她是安静中带着波澜的人。
曾经,学校中文系的大才子顾子文疯狂的追求她,给她写了一封情书,说她是春季微风中的暖雨,夏季骄阳下的清泉,秋季萧瑟路上的红叶,冬季午茶后的和煦阳光。
她拒绝了他多次,却都是徒劳,最后还是华小禾将人挡了回去,她对顾文里说,你不知道微雨中还有冰雹,清泉下还有岩浆,红叶路上还有新抽芽的绿枝,和煦阳光中还有凉凉的寒风。你并不了解她,你所看到的她,只是你眼中的她。
只是她想让所有人看到的样子。
只有华小禾知道,初夏的心里还有另一个自己,只有她与某个人熟识之后,不再戒备不再防备彻底打开心扉之后,才会将真实的自己表露出来。因为她知道,如果她怯懦了,不会有人替她坚强。
傅宗南看她怔怔出神的样子,打开了画,指了指画上那人消失的位置:“这个人就是我,是四千三百年前的我,三十一岁的时候我死去,十五年后,父王死前以自己的血作墨,画成了这幅画葬入了棺椁,帝王陵寝素来是龙脉山水,一千年来所积的灵气倾注到了父王用心血绘作的画中,所以我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第一个出现的灵,画灵。”
他是世界上开天辟地的第一个灵者,是这个种族的帝王,只是灵帝这个称呼,用在现在似乎不是很合适了,现在,灵都叫他傅先生。
初夏放下杯子,像听故事一样带着好奇问:“那四千三百年前你是谁?”
“南朝大公子,南苏。”
这算是...古代人穿越到了现代么?她记得上学时小禾总喜欢看一些穿越小说,现代穿清穿汉穿唐,总之都很不可思议,而今天,她遇见的是真正的‘古人’穿越到了现代吗?她看向傅宗南:“那么,你,现在仍是活的?”
“当然,要听听我的心跳吗?”傅宗南笑着看向她,微微起身,好像下一刻就会坐到她旁边。
“不用不用了。”初夏赶紧挥了挥手:“那,你,四千三百岁了?”
“我作为人死去的时候三十一岁,你可以当我是三十一岁。”傅宗南一本正经的说。
“那是大叔啊…”初夏小声嘟囔着。
“你说什么?”傅宗南问道。
“啊?没什么!…我是说你的寿命…很长…?”
“是,长到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傅宗南淡淡的说,如果不是遇见她,他真的已经厌倦了这么活着。
“你也不知道自己的寿命吗?”
“万物皆有灵,随着我的出现,这世界上出现了更多的灵,花草树木,河流山川,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我们的寿命有多长。”
初夏觉得这一切都太神奇了,忽然发现跑题了啊,赶紧问最重要的问题:“那你怎么会在这?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什么…叫…前世的…爱人?”
“对于我来说,墓就是家,我走走停停,几十年前,我再次从墓中走出来,忽然发现那个时代让我感到陌生。因为我上一次出来时,路上走着的男人还穿着长袍,留着长辫子,女人还穿着长裙挽着发髻,而我再出来时,男人剪了短发穿着西装,女人烫着头发,穿着旗袍,又多了许多稀奇的玩意儿。”
“我觉得陌生,因为这里的一切我从未接触过。”
你当然没接触过,你是‘古人’,除了文言文好一点之外,剩下的不就跟文盲一样?初夏在心底暗暗想道。
傅宗南看了眼桌上还没来得及收的碟片,上面的他身穿风衣,拿着枪侧立在门边,不禁笑道:“我走出墓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你奇怪的看着我一身汉服的样子,笑着问我是不是在拍戏,拉着我说了许多话,我只能说是,你以为我没带换洗的衣服出来,还特意去帮我买了一套,后来你急急的走了,我还没来得及道一句谢。”
“上世纪的你是当红影星,我普通人的身份无法轻易见到你,因为想再次见到你,我选择了演员,一年三个月后,我们成了恋人。”
傅宗南看向初夏的目光带着炙热,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的上海。
初夏不自在的错开他的目光,低头喝着水:“然后呢?”
“我们度过了很快乐的几年时光,你过了三十三岁,开始慢慢老了,我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你察觉到了不对,我也无法再隐瞒下去,所以我告诉了你真相。
“在我跟你说出真相后,你在窗前站了一夜,接受了这个事实,此后的几个月里,你异常在意自己的容颜,出现一丝皱纹都会让你变的焦躁。”初夏仿佛能看见,那个穿着旗袍的女人站在窗子旁,身后的老唱片咿咿呀呀的唱着,她眼神悠长的看着窗外。
“一连几个月,我都在安顿你,过了一阵子,你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因为外貌的原因我不打算继续演戏,你也打算退出歌坛,也是这个时候,不知从哪传出我的别墅中藏着一副价值连城的画,就是这幅。”
傅宗南看向桌上的画:“你就是为了保护这幅画,死在了匪徒的枪下。”
他的声音忽然有些哽咽,想起那天晚上的一切,那是他再过多久都忘不了的噩梦,余容儿的嘴角不断的向外涌着血,却撑着最后的一口气对他说:“你放心,画在我书柜的暗格下面,他们没找到。”
“容儿,你别说话!我会救你的,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傅宗南记得他抱着她的手一直在颤抖着,那是他第一次那样不知所措,那样慌乱。
那晚,余容儿颤抖着抓住他的衣袖,几乎恳求着对他说:“阿南,别救我,让我安静的死在你怀里,这是最好的结局了,我不想…我不想一天一天的老去。”
她大口的呕着血,贪婪的喘息着,因为她还有话没说完,她几乎撑着最后一口气说:“总有一天…我总有一天会死,与其让你看着我…白发苍老的样子,不如…不如就让我在最美的时候死去,这样你记住的,永远都是我,最美的样子。”她断断续续的说完便没了气息,实际上她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只是傅宗南太过紧张,已经感受不到了。
“容儿!容儿!你醒醒!我求求你醒醒好不好!”他活了几千年,却从未这般软弱的如同孩子一般。
他当然不会放弃,他一定要救她,随着他掌心翻转,两人周身慢慢布满了白色灵力的光芒,他将她抱到了车上,轻轻的将脸贴在她的发丝上,喃喃着:“你老了怕什么?我也可以变的白发苍苍,我们总会有办法相守的不是吗?”
“上一世我是为了一幅画而死?”虽然很感人,但初夏总觉得自己就这样死了,有些不值。
“因为上一世的你知道,画毁了,我也会彻底消失在世上。”傅宗南的声音沉静中带着几分沙哑。
傅宗南捏了捏眉头,拿起桌上的水一饮而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往事不堪回首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每次回忆起来,他总觉得撕心裂肺的难过,看向对面的初夏,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手帕,伸手触上她苍白的面孔,擦拭着脸上冰凉的泪水。
这样的触碰让初夏一抖,她不知道自己竟然流了泪,接过了傅宗南手中的手帕。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她只是觉得很伤心,心上面有一个地方,很痛,痛的透不过气来。
傅宗南哑着嗓子继续说:“那次我几乎耗尽了灵力,好在护住了你一缕魂魄,将你送入了轮回道,但遗憾的是还没来得及看着你转世成人,我的身体就慢慢变的透明,为了我不彻底消失,我只能回到墓中休养生息。”
“既然怎么都要投胎做人,为什么还要为我耗尽灵力?”初夏不解。
烟,从他的唇边溢出,淡淡的烟草香让初夏几乎闻不到,他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喜悦:“凡人轮回要去冥界,喝了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前世今生一刀两断。可轮回道不一样,那里是神灵轮回的地方,那里也有奈何桥,从桥上走过,如果是恶神恶灵,会被贬入冥界,反之便可安然过桥,再次以神灵的身份轮回世间。”
傅宗南用指尖弹了弹烟,烟灰像雪片一样落在了不知何时出现的玻璃烟缸中,他看着她的眼睛,带着笑意:“你入轮回道时,魂魄中已经有我的灵力,但终究是肉体凡胎,所以奈何桥抹了你的记忆,收了你的灵力,但却让你拥有了神灵的寿命。”
傅宗南笑着说道,丝丝缕缕的烟丝从他的指缝向上攀升,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那种不可言喻的喜悦让他欢喜极了,她终于不不必再担心自己会老去,她什么都不必再担心,她安心了,他也就安心了。
初夏脑中嗡的一声,什么叫她拥有了神灵的寿命?他用自己半条命给自己换来了…拥有与他一样寿命的机会?
“你是说?”初夏不太敢相信自己脑海中的念头,毕竟...太惊世骇俗了些。
傅宗南笑道:“就是你想的那样,一开始,我并没有把握你能走得过奈何桥,但我想,如果能走过,我们便有了以后的生生世世,若是没有,大不了我生生世世都等你长大,陪你变老。”
这一句生生世世,毫无防备的撞击在了初夏的心上,然后嵌入了她的心脏,被迅速的包裹着没有再弹出来,她忽然有些舍不得这带着温暖的字跑出她的心中,“那,你怎么会现在才出现?”
傅宗南将烟熄灭在了烟灰缸中:“我修养了二十二年,在我恢复的那一刻就立刻来找你了,可是我不知道你在哪,你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你是否平安的度过了这二十多年,即便你拥有神灵的寿命,可受到外界的伤害你一样会殒命。”
“还好我找到了一个人,她能预测未来感知过去,是她帮我找到了你。”傅宗南的声音带着几分叹息,像是在庆幸。
初夏看了看画,又看向他,破涕为笑,指了指画:“所以,你就把自己给我寄过来了!”
傅宗南怔了怔,初夏竟觉得他的表情带着几分呆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见你,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毕竟这比三十年前解释起来复杂多了。”
初夏笑了笑,将画装进了盒子里:“再复杂现在也解释清楚了不是吗。”
“可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我是无神主义者。”初夏向沙发上靠去。
傅宗南清清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那就从今天开始改吧!”说话间,几本书从卧室的书架中平稳的飞到了桌上,是几本星座风水,塔罗牌之类的书,他声音轻淡的却带着戏谑:“无神主义?”
“这是我!我...打发时间的。”
“我想见见你那个朋友。”初夏忽然认真的说道。
“见她干什么?”傅宗南有些疑惑。
初夏支着下巴看向他:“我想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既然那个人可以知晓未来与现在,那么,她一定能找到她的父母。
傅宗南一口答应:“可以,但一时半会也许不行,她来无影去无踪的,短时间内我未必能找到她。”
傅宗南话音一转:“不过我可以让你见见另一个,陪了我千年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