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特兰蒂斯传世录》.献礼
在那一刹那的强光之后,我就在冰凉且黑暗的海水里醒过来,甚至于,在最开始,我都不知道我是怎样躺在苦咸的海水里,我只是在某一个不存在的时刻忽然直立起了上身,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在原来的地方,而在那一个忽闪的的黑夜下的海面。
故事就是在那一夜结束的,或者说,更为悲哀的故事也是在哪一夜延续的。
我从不认为我就是那个灾难的拯救者,因为灾难的阴影下有很多死去的亡灵,他们却仍旧继续着他们的传奇,让人们误以为精神的不朽。
不远处的岸上,有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即使因为昏暗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我可以肯定,那张脸上留着最多的是对过往的麻木与冷淡,又或者对于即将来临的的未来以隐忍。我不敢耽搁,不管我的脑袋有多么昏沉和刺痛,也不能让这个沉默的老太太多等一秒,这不仅仅因为他是我的母亲。
等我来到岸上,拖着一身沉重的海水,她也不说一句话,只是看了看我,转身就走,我随着她的脚步,跟在身后。
我只知道这个地方是亚特兰蒂斯,但无论是建筑或是它阴冷的气息都完全不像原来的亚特兰蒂斯,这儿倒像是一处古老的坟墓,只有纯粹的浓稠和喑哑。我倒是很想将它比作一幅画儿,虽然并不那么纯粹。
天空上游走着一丝丝密集的朦胧而梦幻的彩色光带,我知道那并非极光,最好也不是罪恶燃烧后的尸体,此时此景看来,倒很像是灵魂的尾光,平添了让人说不出的幽寂。
想想也不过几天时间,这一切就有了绝望之后的转机,就像所有的希望一样,这个所谓的转机也不过是建立在毁灭和残忍之上。
巴恩斯先生是给了这份希望的人。那天他来找到我母亲,神情急切而紧张,实际上他是一个特别不容易流露出心迹的人,即使在罪恶的浩劫来临之时。他们在一起谈了很久,我也无法听得到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在那之后,她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等到第三天的早晨,我们才可以进入她的房间,却发现,这个前几天依旧年轻的女人现在却变成了头发苍白的老太太,她的周围环绕着轻飘飘的乳色雾带,好像那就是她被蒸发的岁月。
是的,她的岁月被蒸发了,所剩无几。
她是一个画师,在她摇摇欲坠的身前是一副新画的油画,画里是一个叫作亚特兰蒂斯的地方,它的背景是一丝丝朦胧的彩光。
“查里”,妈妈忽然说,“还记得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吗?这么简单的事我希望你可以做得很好。”
“是的,但是你说我还需要一枚戒指,他们会不会给我?”我说。
“你会得到它的,在不久之后,你总会得到它的,你也会有这样的资格——可我们有什么资格呢?”
她忽然变得总喜欢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人觉得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不仅仅是她的身体老了,甚至连她的精神也腐朽了。
天空上的朦胧光带游动的越来越快,但却越来越纤薄,渐渐地,我就可以感受到外面混杂的阴暗纷乱的嘶喊和碰撞,大地传来轻微的震颤,像是愤怒,或是恐惧。我们都知道外面正在发生着什么,我很想将这一切结束,可到目前为止,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因为我连那个该死的戒指都没拿到,至于怎么得到它,巴恩斯就说要等,等那些古老的亚特兰蒂斯的灵魂们献上他们主上的戒指,我说,如果他们不愿意呢?——那就让这个世界沦陷吧,他说。
我们要来一场赌博,所有的命运都沦为了赌注,真不知道这是不是开玩笑。
老太太将脚步停在一间房屋门前,这里曾经是一间画室,也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我相信她很有理由待在这儿,但无论我们有没有戒指,都要先前往黑莺墓地,我不得不急躁起来。
“我要留在这,你自己去吧!”她的声音颤抖着,努力的想要保持冷静,“你既然决定接受这个事实,那就要承受它的后果,我也会接受它的”。不等我说什么,她就走了进去,关上了门,关门的声音被远方突然的一声沉沉的闷响所掩盖,牺牲了一切的她,也包括他最爱的人,已经使得她麻木不堪,我很愿意理解,或许不久以后,我也会感受到的。她已经完成了她的职责,而我也不再需要她的保护。
亚特兰蒂斯的中心广场矗立着一座雕像,那是一个女人反抱着一根灰白色石柱,女人的面庞显示着他的痛苦。也许古老的人们因为见到这一座雕像而在这儿定居,为了缅怀她的痛苦,围着她建造房屋,又或者是为了欣赏她的痛苦,在她的周围上演人间喜剧,但是当岁月过去了上千年,人们只记得她是古老的传说,没有一丝情感的石头。
我也一直以为这是石头,但是当我路过这雕像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她的眼角留下了鲜红的泪水,鲜红照耀着她的面庞。我从来没想到,亚特兰蒂斯的灵魂们就在这时候出现了。
当我下意识的转过身,就看到一群看起来非常真实的有着血肉的人站在身后,我愣愣的与他们对视,但他们面无表情,好像也全然不在意我的存在,我确实有一些恐慌,但又不敢将它表露出来,我奇怪的认为如果我是个胆小懦弱的人这些亚特兰蒂斯的灵魂就不会给我戒指了。不过没过多久,站在前面一个中年女人就朝我走了过来,我不得不说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缓步走到我跟前,就将一枚殷红的古拙的戒指放在我的手上,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从她指尖传来的灵魂的冰冷。
幸好这一切很快就结束了。
黑莺墓地处在亚特兰蒂斯边缘地带,那里有我所能想象的所有古老的坟墓,甚至于所谓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第一代的坟墓也在那儿,也许就是这些人的坟墓吧,我莫名其妙的想。现在他们并没有马上走,反而是一路跟着我,简直难以想象,一群死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人就跟在我后面,我甚至连回头看的勇气也没有,头皮一个劲儿的发麻,从头麻到脚,兴许是怕我会把他们的戒指给偷走吧,我激动的摩擦着这戒指,希望它能给我带来好运。
……
天空上那如幽灵般的彩带几乎快要消失殆尽,一股股尖锐罪恶的爆鸣似乎是要拼了命的往着沉谧无声的亚特兰蒂斯的空间里挤,好像要掀起一场摧毁一切的风暴。
亚特兰蒂斯的灵魂们聚集在黑莺墓地的一处高地上,他们对着高地上的一株枯萎的不像话的树木膜拜,嘴里念着嗡鸣的咒语,树上此刻栖息着乌压压的躁动的黑莺,它们杂乱的鸣叫回荡在墓地四周,像是在为死人说话。我却是那个唯一活着的人。
正当我处在发呆木然的状态时,递给我戒指的那个女人又来到我身前,轻飘飘的说:“戴上戒指,小子,去拯救世界吧。”
我实在不想消化她话语里的轻蔑,我们所有人,所有人的哀恸和牺牲等的就是这一刻,我只想赶快的结束这一切。
我走到那株枯萎的树下,割开戴着戒指的手掌,按在树干上的那一刻,夜莺停止了鸣叫,鲜血顺着树干流了下去,和戒指一样闪烁着殷红的微光,一行行古老的字迹顺着鲜血显现在树干上,我开始不由自主的读着它,亚特兰蒂斯的灵魂们也在一起默念着,那声音里好像有种召唤的磁力,从深远的空间里来,在时间的尽头处飘荡。我能感受到戒指里那个来自过去的残碎的灵魂在膨胀和燃烧,随着咒语的进行,整个戒指变得越来越滚烫,奇怪的是我并没有觉得觉得任何的不适。
当这个悠长晦涩的咒语接近尾声时,我终于听到那一连串清脆的像是悲鸣一般的破碎声,天空上那如幽灵般的尾光已经飘散,继而裸露出罪恶的无处不在的触角,它裹挟着汹涌的浓雾朝着我们的方向俯冲而下。罪恶没有欲望,有的只是无尽的罪恶。
至今都很难想象得到那是怎样的一种恐慌和绝望。
就在那团乌黑的触角将要吞噬这片高地,那枯朽的树干忽的燃起了熊熊的火焰,黑色的莺鸟扇动着柔软的红焰飞向四面八方的天际,呼啸着冲进幽深的云团,我能感受到这其中夹杂着的愤怒,好像要燃尽世间的罪恶……
在那间画室,老太太注视着一幅未曾装裱的油画,那是一个英俊的成熟的男人,他身穿墨绿色的衣服,眼睛里透射出迷人的魅力,他的眼睛盯着前方,就好像看到了她眼里的泪水。
窗户里闪动着升华的明暗清晰的火光,它渐渐照亮了一切,冲刷着一层层的阴霾。倾斜的光芒使她的影子越来越远,那幅画的影子也越来越远,好像就要贴合着黑暗,永远的埋进去。
……
后来,一群身着黑色衣装的人围过来,他们还带来了另一个人的尸体请放在我们的中央,像是早就习惯了迎接死亡一样,他们穿着各自送葬的礼服,带着清晰的血腥味和残留的罪恶的呼吸默默向逝者告别,为未来祈祷。
乌黑的天空逐渐晕出了星光,静悄悄的注视着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