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飞卿虽然不知贵妃娘娘与平北将军之间发生了什么,可心中隐隐的不安教她慌乱不已。距开宴还有半个时辰,她快步来到鸾阳殿,上首的宴桌已经一字排开,皇帝、太后极贵妃三人坐于上首。殿中的宴桌则分列左右两侧,乃是文武百官的用餐之所。随百官入宫的女眷,则安排在隔壁的偏殿。
御茶房已经备好点心,宫人们鱼贯而入,忙碌而又整齐地端上食盘。凤飞卿移步出殿,殿外有一泓清泉,声响嘀嗒如落雨。她走近泉边,倚着栏杆,才觉心中不那样郁结。
脑海中浮现出贵妃娘娘骇人的眼神,教她不由联想到自己在云朝城做歌妓的日子。彼时有城中商贾迷恋她的琴音歌声,每日流连青楼不返。那商人说要带她远离是非之地,她虽知他不是可期的良人,然而不论如何,她也想离开云朝城。
就在她下定决心要离开之时,商人的妻子讨上门来,恶狠狠地扯着她的头发,对着她拳打脚踢,“勾搭男人的臭婊子,看我不打死你!”
凤飞卿一辈子也忘不了她恶毒的眼神。那凌厉的目光,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
那日的商贾之妻,与今日的贵妃娘娘何其相似!凤飞卿心中凛然,不想自己的无心之失竟带来了如此祸端,难道连荣安城都呆不下去了么?
忽然有一双强有力的手稳稳落在凤飞卿的身后,她大惊,一个趔趄就要落入水中,惊慌之际,一双纤纤素手死死抓住身前的栏杆,身子却已悬空出去。
“何人行凶!”不远处是女子的喊叫声。凤飞卿却已无力自卫,“哗”地一声落入水中。
竟然这么快,就有人要杀她!自幼居于云朝山城的凤飞卿,哪里会游泳?她在水中扑腾了几下,身子便沉沉地落了下去。
“有人落水,快来相救!”说罢,便有个女子扑通一声跳入水中。寒冬一月,清泉凛冽刺骨,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赶来赴宴的元小令。她抱着贪玩的心思早早入宫,谁料竟然撞见有人在宫中行凶!
元小令最擅凫水,拖着昏死过去的凤飞卿游到岸边,正思索如何上岸,便看到一只白净的手,带着邀请的意味向她伸来。她抬头,见墨眉星目,黑衣白面。月重影笑了,露出两行好看的牙齿,“再次见面,却是此时此处?”
他力道极大,以一人之力将二人带上岸来。元小令累得气喘嘘嘘,救人之际根本没有时间去看那人一眼,转眼望向身侧之人,才知道是凤飞卿。
“凤姐姐?是你呀!”元小令唤了一声,却不见她回话。这便跪在凤飞卿身侧,伸出双手按压她的胸口。
元小令上岸之时已经浑身湿透,湿发紧紧贴在脸上,更显容颜娇小。娇小的脸颊冻得通红,发紫的嘴唇几近哆嗦。月重影低叹一声,脱下外袍罩在她身上,“我已叫人去请东阁大学士了。”
“找林书落做什么?”元小令头也不抬地问。
“此次宫宴是我负责。”林书落不知何时已至近前,蹲下身子,轻轻握住元小令的手,“这样天寒地冻,为何自己下水?”
慌乱之中,谁还考虑那么多?元小令不理她,继续按压凤飞卿,直至她悠悠转醒。她茫然睁开眼,一下子起不了身,对着元小令微微点头,以示感激,而后努力地张口,“给公子……添麻烦了。”
林书落的桃花眸一挑,笑道:“不说这些。”俯身抱起浑身湿透的凤飞卿,快步送往太医院。
月重影将元小令揽在怀里,“你也同去。”
周遭围观的宫女们,自觉地让开一条路,各个脸蛋红得像苹果一般,“翎羽公子真的好温柔啊!”
“翎羽公子真的好英俊!”
“那个黑衣公子又是谁,器宇轩昂,身手不凡!”
“他居然敢抱元小姐,是要被元小姐剁手的!”
想到又一位英姿不凡的公子要被丞相千金染指,众宫娥不由沉默下来。
元小令换了干净衣裳,擦干了头发,便如往常一般行动自如。凤飞卿的状况却不那么乐观,休息了许久,仍然不时咳嗽几声,气若游丝。
“你好好休息,不必出席今夜的宫宴。”林书落轻挥玉扇,压住了锦被的一角。
“不行,下官职责所在。”凤飞卿抢道。
一时间四目相望,谁都不肯松口。林书落忽然笑出声,“真是固执。”
空气瞬时凝结,凤飞卿苍白的脸蛋渐渐有了血色,恰如她冰冷的心,慢慢变得灼热。
元小令不知何时凑上前去,“你没有没有看清那人的长相?”
凤飞卿摇摇头,蹙眉思索半晌,却又点点头,“生死一线之间,我回头看过……他,是个并不高大的男子,鼻端有一颗痣。”
言毕,元小令沉默的表情忽然崩塌,身子不由自主地抖动,“方才我……我以为自己看错了……”
众人不知她何以慌乱至此,便见她手忙脚乱地找出纸笔,临案画了起来。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长相普通,眼神木讷,偏偏鼻端之上有一颗黑痣,尤为起眼。
月重影与林书落同时抬眼去瞧,却双双惊呼出声,“是他!”
林书落的脑海中惊现建熙城外的那一次追杀,月重影则想到了淮水县杀害少女的无名大师。
“他不是已经死在淮水县了么?”月重影不可置信道。
元小令又将画像呈给凤飞卿,她只看了一眼,美目骤然圆睁,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是……是……他。”
林书落将画像收进怀里,“若是陛下追究起今日之事,我难逃其咎。时间不早了,你们先去鸾阳殿,此事我会彻查到底。”
“好。”出门前,元小令牵了牵月重影的衣袖,“我们走。”
她的动作在林书落看来,是那样刺目。不知为何,他忽觉气不打一出来,毫不顾忌翎羽公子的优雅之姿,重重坐在案前,猛地饮了一杯茶。
凤飞卿看在眼里,心疼道:“公子这又是何苦?”她挣扎着坐起身,“既然元小姐已经离开,还有一事,想请公子定夺。”
见林书落不答话,她轻声道:“方才前我奉旨去贵妃娘娘宫中,恰好平北将军也在。”
林书落豁然起身,在她身侧坐下,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凌乱的乌发,不由伸手替她打理,他的声音温柔如三春暖阳,将她阴霾的情绪一扫而空,“你慢慢说与我听。”
凤飞卿的面上忽然绯红,心头没有来的紧张,竟然比方才落水还教她心悸。
“建熙城外追杀我与林书落、淮水县追杀澜华、今日推风姐姐下水的,也许是同一人。”元小令喃喃道:“可这三者又有什么必然联系?”
月重影不答话,却伸手揽过她的肩,“所以从今往后,你不可离开我身边十步远。”
“十步?”元小令不满,“吃饭睡觉洗澡茅房你也要跟着?”
月重影强忍着不笑,“又不是没有同榻而眠过。”
彼时在常胜军中,二人确实睡在一张榻上。元小令不由得意道:“你是从那时中意我的么?”
谈笑间便于贵妃娘娘打了个照面,元小令慌忙拉着月重影行礼。
贵妃以袖袍掩唇低笑,“哥哥你看,元小姐与你这位参军倒是聊得来。”眼睛移至月重影揽在那纤腰上的右手,不由笑意更深。
路修远跟在贵妃身后,也不答话,而是对着迎面而来的两人道:“该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