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小令在怀中摸索,却摸出了一枚一模一样的铜牌。一模一样的纹路字迹,甚至连右侧缺了一只边角,都是一模一样,“难怪他能从建熙逃离,竟然是伪造了令牌!”
月重影的目光沉静似水,“临行前阿棠的一番话,我始终没能明白,彼时建熙受难,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东陵佑,他自嘲般的笑笑,“可以放人了么?”
元小令向林书颂使了个颜色,林书颂不甘心地松开澜华,嘟囔道:“好不容易捉了个人质。”
数十艘东陵船只来了又回,元小令迎着夜风独立船头。月重影的掌心悄悄覆上她的手背,“有没有受伤?”
“没……”元小令指尖轻颤动,慌张的收回手,摩挲着怀里的令牌,“也不枉此行。”
林书颂懊恼道:“你说东陵王为何突然调头离去?”
月重影望向不远处愈来愈近的灯火,“恐怕是有大人物来了。”
三艘巨型楼船自南边而来。中间的一艘有四层之高,两侧皆为两层桨帆战舰,船身距离水面之处,数百只船桨上下翻飞,舰甲之上士兵林立,皆着重甲。元小令抬头望向中间那艘大船,外形繁复华美,竖以巨型黄旗。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元小令忽觉得被人拉了一把,便随着月重影一同跪下。千余士兵纷纷跪在船上,高呼万岁。对面三艘大船之上,所有军士亦是齐刷刷跪在甲板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小令悄悄抬头,望到那艘极为高大的船上。一人身披黄袍如金龙飞天,昂首独立,那气度风采,当世再难有第二人。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仓平帝南荣靖。
后有仓平国史书记载,西北有东陵之国,滋扰边境,民不聊生,成帝御驾亲征,与东陵王相持于漭水。二王相争,时夜血月当天,漭水翻腾,妖魔丛生。王惧帝之威仪,率众而逃。帝居于舰中,如立平地,乃镇四方。
第二日,仓平军跨过漭水,与东陵军正面交锋。东陵大败,撤军三十里。路修远率众再逐,东陵军队节节败退。两个月后,天降大雪,足足下了十余日,仓平军未曾深入过寸草不生的西北荒凉地带,加之粮草不接,进攻速度逐渐变缓。
次年一月,东陵王请降,东陵鹰王亲献纳降书,向仓平称臣,对仓平天子纳贡。
听到这个消息之时,元小令正与林书落坐在芙荣楼上喝茶。翎羽公子的折扇挥出个优美的弧度,“东陵军败,乃是意料之中,短短一年三次易主,内不安则外何以稳?”
一想到在大鼎城的艰苦岁月,元小令只觉得浑身冰冷,轻轻呷了一口香茗。
林书落轻轻将折扇放在手边,手指不紧不慢地敲打着桌沿,“我有一句话,一直想要问你。”
“什么?”元小令贪婪地吞咽着热腾腾的茶水。
“你……可愿给我一次机会?”好看的桃花眸对上她清明的眼神。若说林书落的长相,生的俊朗潇洒,英姿挺拔。给他们二人斟茶的少女不由看得呆住,连茶水洒了一桌子都不曾觉察。
“你也知道,修远对你无意。”林书落兀自微笑,眸子里洋溢着淡淡的宠溺。
元小令低下头,双手紧紧握着茶杯,杯身的温度渐渐透过她的手指,传遍全身。她索性放下杯子,将茶壶与茶杯摆成了一个圈。
“你瞧。”元小令笑了,“你就像这茶壶,高高在上,众人仰望,我恰如茶杯般平淡无奇。”
林书落心中不安,伸手握住她的指尖,“不是这样。”
“茶壶可以给予茶杯温热的茶水,而茶杯只有默默接受,却不能为它做些什么。因而茶壶与茶杯,生来就无法并肩而立。”元小令顿了顿,将两个茶杯并在一起。
林书落听罢,眸子里波涛汹涌,忽而远处传来的欢呼声扰乱了他的情绪,他不再说话,缓缓走到窗前,向窗外的人群中望去。平北将军西北一役大胜而回,此时万人空巷,都说要一览平北将军的风采。
元小令亦被外面的声音所吸引,走到林书落身侧,探出身子去瞧。宛如长龙般的常胜军胜利归来,他们昂首挺胸,气势恢宏。元小令将目光移向队伍的最后,灰袍银铠的平北将军威风凛凛,他的身侧有一黑袍少年,墨眉朗目,笑容温和。
元小令瞧着他,他似乎也在看着她。她轻轻张口,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却笑着吐出了“重影”两个字。
林书落恰好回头,看到身侧的女子着了青衣小袄,笑靥如花,鬼使神差的,他忽然想要低头吻她。元小令一愣,以极快的速度别过脸去,伸手推开他的胸膛。林书落的神情无比震惊,颓然立在原地。
当日,圣上亲迎平北将军还朝,设宴于鸾阳殿。平北将军风尘仆仆,刚回府换了一身衣裳,便往宫中而来。未至鸾阳殿,便被莺莺燕燕的宫女挡住了去路,有一个年纪十四五岁的少女,羞答答地抛出一只腊梅,俏生生红了脸。
宫女们一哄而散,路修远也不生气,顺着青石路一直前行,却是来到了贵妃宫中。此时路宛然已有七个月的身孕,为迎接平北将军还朝,妆容颇盛,鹅黄的金丝羽衣衬得她肤如白雪,颜如美玉。路贵妃瞧见宫门的身影,忽然鼻子一酸,“哥哥。”
“娘娘。”路修远手忙脚乱,却不知如何安慰她,“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西北蛮荒之地,哥哥一去就是数月,宛然担心不已。”贵妃瞧着他慌乱的样子,却又笑了,“哥哥还记得来看我?”
“娘娘贵为帝妃,还请保重凤体。”路修远微微颔首,避开贵妃温柔的眼神。
“哥哥怎么这般疏离?”贵妃蹙眉。
“君臣有别。”路修远答。
“好个君臣有别!”贵妃冷哼一声,“我处处为路家殚精竭虑,就换来你这般待我!”
“微臣不敢。”
“哥哥……你数年不在荣安城,也不曾来看过我,我……我心里当真难受。”贵妃委屈至极,便又哭了起来。
路修远幽幽叹了一口气,“宛然,这些年辛苦你了。”
“下官奉命传旨,宴席已备妥,半个时辰后开始,请娘娘移驾鸾阳殿。”清丽的女声如坠入清泉的石子,扰乱了片刻的安宁。
路修远回头去瞧,却见那是个样貌极美的女子,她的脊背挺得笔直,赤色的官袍在冬日的一片萧条中明媚非凡。那女子见到路修远,不卑不亢道:“东阁侍读凤飞卿,见过平北将军。”
“你怎知是我?”路修远挑眉。
“人言平北将军威武而无傲气,英俊而不轻狂,得见将军实乃下臣之幸。”凤飞卿浅笑。
“凤大人过奖。”路修远抱拳还礼。
凤飞卿忽然收敛了笑容,目光落在平北将军身后的路贵妃身上。虽然天色渐暗,她依稀可见,路贵妃的面色极为难看,好看的贝齿狠狠咬着嘴唇,一双眼狠狠盯着自己。
凤飞卿自幼流落家破人亡,流落过市井,也误入过烟花之地,可谓尝尽世间冷暖,待人接物自是谨慎敏感。此时此刻,贵妃娘娘的反应,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对平北将军的一句恭维,便对自己心存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