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圆闻此羞红了一张脸,“不是,巧圆只是个小小的侍婢,只是……只是。”只是路修竹自娘胎中带着寒疾,身子孱弱,侍奉他的丫鬟前前后后十几个,唯有巧圆最得他喜爱。征远侯夫人看在眼里,便对路修竹说,“待你弱冠之年,就娶了阿巧做个姨娘吧。”
巧圆那年不过九、十岁,不知道老夫人话中之意,傻傻地拍着巴掌说,“好呀,好呀!”
小侯爷的脸不知为何,像涂了胭脂一样好看,他别过脸去,轻咳一声,天青色的蚕丝袍微微颤动,像是春日里刚刚发芽的碧草,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轻轻摸上一把。
小侯爷没有反对,便是默许了吧。从那以后巧圆天天盼着小侯爷长大,等到小侯爷二十岁,等到征远侯为他加冠,等到他能正式娶亲。可她终于也没有看到小侯爷以玉冠竖起长发的样子,小侯爷十八岁,随平北将军南下抗击一障山的盗匪,就再也没有回来,空留一座衣冠冢。
看着巧圆的笑脸时而带笑时而忧郁,月重影斟了一盏茶给她,“巧巧,喝茶。”
“巧巧?”元小令好奇,除了听他曾温柔地吐出“阿棠”二字,还从未见他对女子如此轻声细语过。
“巧巧是她的乳名。”月重影像是猜出了她心中所想,解释道:“修竹一直这样唤她。
“哦!”元小令知道,既然巧圆与修竹少时便有一段姻缘,唤她的乳名不足为怪,可是小白也学着修竹叫姑娘的乳名,岂不是十分怪异。她故作玄虚,“女子的乳名,除了父母夫君,连其他人都不告诉呢!”
说罢望向正在饮茶的月重影,她本想揶揄他,却见他唇角一抿,茶盏轻轻碰触着淡色的嘴唇,一时忘记饮下。他敛眉垂眸,像是回忆着什么。
小白的反应真是无趣。元小令一时没了兴致,“既然来到荣安城,小白、小让,你们就来相府住上几日。”
徐让圆圆的眼睛露出些无奈,“我还有要事在身,公子还在等我回话。”
转眼望向月重影,元小令小心道:“小白呢?”
他咽下一口清茶,“我还要去修远军中。”
元小令眸子一黯,却见他笑望着她,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不过今日无事,可随你走一趟。”
夕阳斜挂天边,月重影赶着马车,载着元小令和巧圆回府。巧圆拉着元小令的手,说起了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城里发生的事情。
数日前,贤妃路氏有了身孕,皇帝大喜,加封贵妃。路氏一族加官进爵,不在话下,就连前些日子赋闲在家的平北将军路修远,也得以官复原职。与此同时,东南建熙城突遇战事,西北常胜军营遭东陵人突袭,平东将军林苏荣战死,常胜军大败。
“翎羽公子昨日来到府上,见过林姨娘。”巧圆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他走后,她一个人在屋里发呆,今日便接到了圣旨,这才官拜中郎将,北上抗敌。”
元小令不曾想到,竟然是林书落亲自来劝书韵姨娘,“这也难怪,他们本就是姐弟。”
巧圆点点头,“嗯,小侯爷与月公子,还是表兄弟呢!”
“他们?”元小令一时未反应过来,她只知路修远与路修竹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而路修竹的母亲红颜不寿,多年前便故去了。
“小侯爷与月公子的母亲是姐妹。”巧圆自幼跟随路修竹,自是知晓旁人无法窥探的秘密。
“你是修竹的弟弟?”元小令像是发现了有趣的事情,撩起帘子笑问。
月重影背对着她,不知面上是怎样的表情,只见他肩膀微微抖动,闷闷地声音传来,“我是他的兄长。”
元小令归家之时,元中越正对着一片残局发呆。案上的黑白子残留着余温,和他对弈的林书韵却早已离去。
林书韵的棋艺不差,元中越与她鏖战一个时辰,才渐渐占了上风,可她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几番失误下来,竟显示出颓败之势。
“你可知此举凶险?”元中越的两指轻轻捏住黑子,语气冷峻。
林书韵展颜一笑,“我征战疆场数年,岂不知其中祸福?”她的手指纤长而有力,落子迅速,步步无悔。
“你心神不宁,败势已现。”元中越将袖袍一挥,棋盘之上的白子已无退路,可谓四面楚歌。
宫中来的传旨官手捧圣旨,足足站了一个时辰,他知道这位中郎将颇有些脾气,可是也不能如此嚣张,全然不将皇命放在眼里。他的面皮上多了不耐烦的神情,一双眼在林书韵身上扫来扫去。
林书韵忽然抬头,清亮而明朗的眸子毫无征兆地与传旨官碰在一处,继而笑道:“拿圣旨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如晴天惊雷,传旨官被她的气势所迫,双手奉上圣旨,恭敬道:“请中郎将速速动身。”
林书韵手捧圣旨,纤长的身子像是比男子还要伟岸,她突然在元中越面前跪下,微微低头,“林家大难当前,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去的。”
“丞相对小令爱护有加。”林书韵虽然跪在地上,身子却挺得笔直,丝毫没有畏缩之态,反倒显得坦坦荡荡,傲骨铮铮,“想必能体会我对弟弟们的袒护之情。”
案上的白子分明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元中越叹气道:“去吧。”
“爹爹!”思绪霎时被清亮的笑声唤回,元中越的瞧着她欢快的样子,心中霍然开朗,“小令回来了!”
“我回来啦。”元小令跑上前去,跪坐在元中越的身侧,“爹爹竟然自己与自己下棋?”
“方才与你书韵姨娘下了一局。”元中越的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脸上,语气中却有淡淡的取笑,“建熙城依山傍水,景致秀美,你怎么舍得回来?”
元小令偷偷吐了吐舌头,想到自己背着父亲与姨娘溜到建熙城去玩耍,却是有些孩子气的。
“小令十六岁了,是该给你找个严厉的夫君,管管你这丫头。”元中越一板一眼,说得正紧,侧目望向厅外,那里正站着一个年轻人。他穿着玄色的长袍,抬头仰望苍穹,京中虽然处处是深墙高院,在他眼中却像是空无一物。仿佛对他而言,即使身在牢笼,也能安之若素。
元中越心想,这年轻人的身上有些不羁的痕迹,年轻而不失稳重,狂妄而不失潇洒,不像他这个老头子,而今只会在皇城里做个唯唯诺诺的“官”。
到底是东海海王的后人。
“你去叫重影过来,与我切磋一局。”元中越轻轻拍拍元小令的脑袋。
她躲开他的手,不满道:“娘亲说拍了脑袋长不高。”又像想起了什么一般,“爹爹怎会认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