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明月独立中天,将四周的星光遮住,显得极为耀眼。元中越与月重影对坐案前,“噼啪”落子声不绝于耳。元小令好奇地坐在一旁观摩,只见平素里慈爱的爹爹,此时脸上表情凝重,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受。月重影正襟危坐,收敛了往日浪荡子的性子,举手投足却是少有的正派。
爹爹的棋艺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銮阳殿那位真龙天子,哪有人敢比当朝丞相更为高明。
月重影自方才坐下,聚气凝神、挥斥方遒,转眼之间已胜了四局。
元小令的肚子饿得咕嘟咕嘟直叫,可爹爹是个倔脾气,连输四局实在丢人。她不好拂了父亲的颜面,斜着身子凑近月重影,低声道:“你让他一局又如何!”
月重影闻言呆住,望着元小令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她在他面前微微敛眉,神色认真,语气真挚,光洁的脸颊上浮起点点羞涩。虽是霸道的口吻,可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她,露出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是在向他服软么?
月重影眉梢上扬,带出淡淡的笑意,伴着她肚子的“咕咚”声,他眉开眼笑,嘴唇微动,说出一个“好”字。
元中越看在眼里,轻咳一声,“年轻人下得不错。”
“哪里。”月重影的不急不缓,“多亏丞相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这顶高帽子戴着极不舒服,他哪里有手下留情,此时此刻,任凭元中越使出浑身解数,竟然扳不回一局。前后四局,月重影煞费苦心,不多不少,每次只赢半子。元中越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纵横捭阖,张弛有度,你师承何人?”
“幼时随外祖父学过一阵。”月重影的目光一刻也未离开棋盘,修长的指尖点在棋子上,落子有力,一气呵成。
“怪不得。”元中越抚了抚胡子,见月重影正要落子,不慌不忙地问,“令尊与令堂近来可好?”
“鬓生斑白,身体却依然健朗。”月重影缓缓答道。
他二人一问一答,倒像是朋友之间叙家常,可棋盘上早已短兵相接,水火不容。元小令屏气凝神,此时的棋盘之上,月重影明显占了上风,她以手肘轻轻碰触他,努力睁大眼睛提醒他。
“这才出去几日,胳膊肘便向外拐了。”元中越胡须微动,语气中满是酸腐之气。
元小令“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心想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元中越的目光锁住月重影,“我儿小令如何?”
“甚好”。月重影头也不抬,心想元中越这老头果然狡猾,每在他落子之时便说出些无关痛痒的话,分了他的心神。
言罢,元中越抚须不语。月重影心中疑惑,抬眼瞧了瞧元中越,但见他满面笑容地望向元小令,元小令双颊绯红,杏目中盈盈水波,含羞带怒地瞪着他。再瞧方才那一子,不偏不倚自寻死路。
我儿小令如何?甚好。这一问一答一语双关,月重影才回过味来,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情急之下连番出错,一片大好疆土被瓜分得七零八落,满盘狼藉。
“小令真是爹爹的福星!”元中越趁胜追击,越战越勇。
“老爷,武探花求见。”元夜在门外候了半晌,却见老爷与这位小公子——平北将军的跟班正在对弈,一时未敢打扰。哪知老爷杀得起劲,浑然不是天色已晚,元夜这才硬着头皮通报。
元中越沉吟半晌,道:“请探花郎在书房相见。”
月重影思虑许久,若这一局继续下去,倒也不是没有机会逆转战局,可眼下有客造访,确实不宜恋战,于是微微颔首,“丞相手段高明,晚辈叹服。”
元中越得意地瞧了女儿一眼,哪知她的心思完全没在棋盘上,仿佛堂堂丞相胜之不武。
“武探花是谁呀?”元小令思前想后,想到进来京中并无特别出色的公子。
“林太尉之子林书颂。”元中越起身离席,“是个有意思的年轻人。”
话未说完,林书颂大大咧咧的声音已经传来,“相府怎有如此的待客之道!”
“小公子息怒,息怒。”元夜跟着他的步伐,有些急促地奉劝。
“息什么怒,越息越怒!”林书颂嚷嚷着,“我要见丞相。”
“小公子此举莽撞,万万不可!”好听的女声自门外传来。
元小令尚未反应过来,林书颂已闯入内室,“我倒要看看,丞相是在对弈还是在睡觉,竟让小爷站了一个时辰!”
林书颂说罢,恰与一人撞到一处,正色瞧去,偏偏是丞相元中越。他原以为元夜撒谎诳他,谁知元中越果然在此处,如此说来,方才的话岂不是都被他听了去?林书颂心里暗自思量,难掩脸上的尴尬之色,更为尴尬的是,元中越的身侧,正站着多日不见,甚至令他有些朝思暮想的小白脸元晓!
林书落面上升腾起一阵怒气。皆因为近在咫尺的元晓,圆睁着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身后的女子——兄长最为重视的女子凤飞卿。而凤飞卿,竟然也露出了罕见的明艳笑容,对着元晓轻轻一礼。
元小令因为好奇不由多看了凤飞卿两眼,那卓绝的美貌,不正是在云朝城自杀未遂,毁了林书落豪华马车的少女倾城。
凤飞卿感念元小令的救命之恩,而今再次相见,她已不是卖艺为生的云朝歌伎,她亦不是东阁学士的贴身小厮,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二人眉来眼去的模样,在林书颂看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周身一阵恶寒,元晓啊元晓,你何其无耻!勾引了我的兄长,竟然还要染指我未来的大嫂!
“放肆!林书颂你私闯内宅,成何体统!”元小令面上微怒,高声呵斥。她本就是相府千金,这一怒之下,姣好的容颜浮上严厉之色,教人不敢造次。
林书颂前一刻还满腔怒火,被她这一顿呵斥,顿时蔫了,慌慌张张地说了声,“抱、抱歉。”然后面红耳赤地跑了。
传言元晓是元丞相的亲戚,他这一闹,岂不是明摆着给元晓难堪?林书颂深呼一口气,竟然连回头看她的勇气都没有,他着实有些怕她,可他为何要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