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的时候边上是一个小女孩,和姈一般大,睁大眼睛看着我。我额上缠着绷带,腿上并无什么太大的痛觉,倒是手痛的不行,也是这痛让我知道我还活着。
可我却痛到生不如死,想要求生,却惧怕痛苦。
我模模糊糊看着四周,一贫如洗,家徒四壁已经不能用来形容这个风雨飘摇的小草屋。小女孩眼睛大而有神,她在跟我说话,我听不清。
他爷爷回来的时候,映入我眼中的是个精神很好的老人,身上背着野猪肉。把野猪牙弄下来给了她孙女。
我只觉得昏累,接着睡去。却也睡不踏实,一直梦到自己魂魄在浑浑噩噩地游荡,无所依托。
心有所念,魂有所循,却不真实,唯假梦耳。
我骨伤恢复一年多才好,可脚还是毫无知觉,突然害怕自己会永远无法站起来。
老爷爷姓程,我跟着他学了医术,有时却也大哭发脾气,觉得自己是个废人,学不学医术都没什么用。情绪大起大落阴晴不定,整个人已经形容枯槁,用行将就木来形容似乎也不为过。
额上一道长疤,身上就更不消说,全身都是疤痕,容貌渐毁,精神不振。以为终我一生都要在山中老死。
直到站起来之后,我才真正痛哭流涕。刚站起来还没学会走,我卧床已久,走起路来和新生儿一样拙笨。三年光阴转瞬过,我才能恢复和之前一样。而程爷爷却年老体衰,爷爷病逝在冬天,我和程程守了七月,我就带她下山去了。
在山上我有听些山下事,王师南败,戎狄一族直扫北野三境,所过之处,民生凋敝,如人间炼狱。直到去年才重整旗鼓,再收山河,现下除却剑外关以北三城未收复,余的都回归我国。
我去找家人,找司邑,一路奔波余烬。洛阳城沧桑血迹,斑斑未干,焦土寒风。城禺一角,附苏妧妧血诗一首。
洛阳城高百尺楼,画虹初霁月光风。
此生无悔遇郎君,但愿他年无恨仇。
我从别人口中知道妧妧的故事。惊心动魄,山河故人。
她入戎狄后宫之后,极尽宠爱,她母亲和叔母即是珞珞威高富贵,但是与她决裂。
苏妧妧善舞,完颜越北造画楼百尺,珠翠铺地,明珠作灯,以供其跳舞之台;苏妧妧拒绝侍寝,完颜越北在门外侍奉细极;苏妧妧拒绝一夫多妻,完颜越北杀尽后宫三千人;世人痛骂妧妧红颜祸水,千夫所指,众叛亲离。洛阳收回之后,苏妧妧盛装登楼,高吟绝令,翩然祭楼。
我知道她,她内心挣扎,爱上了,国恨家仇在,若不是因为我们,她不会入完颜越北的后宫。她的一生,不曾为自己而活。
我扶墙痛哭,人生浮旅,我家百口人零落无几,还不曾为叔父们收敛尸骨,寒水冷光,我难过,因为我无能。无能护住家人无能披甲上阵。
我站在苏家旧址前,芜草渐敝芜花萋,梧桐俞老桐树栖。妧妧二叔三叔四叔魂归恨川,吟枫珞珞叔母姈妙爷爷也不知何处,还有司邑,我心心念念的司邑。而我,想急切地找到他们,从来没有那么急切想要找到。我和程程站在人海茫茫之中,我头发枯黄不似从前,额上留着长长的齐刘海,是为了遮住额上的大疤。青州,南宫家也颓了许多。我打听到南宫家举家搬到了剑门那里,想去剑门投靠姑姑。只因最近身子虚,不宜远行,我此时还想着自己是苏梦谣,只是,我变得太快,而后短短几个月,我把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彻彻底底。
夜里住客栈,进了两个小贼,我本来只想把他们吓跑,不了料他们竟然猖狂到要杀人灭口。见程程还起了歹意,我把二人给毒死,用针。程程试图制止我,但是已经晚了。这是个小插曲,不曾给我留下太多波澜。
没想到会这样见面,我记得我之前见过两场婚礼。第一次在青州,彼时的我还没有和司邑有任何承诺,街上人海如潮,我看着曾经和我有一点点关系的沈明珠出嫁。第二场是家里,我和司邑在一起看着珞珞嫁入家门。
这是第三场,我最爱的司邑白马金鞍红衣裳,依旧是梦里让我魂牵梦萦的模样,也是像我无数次幻想的那样,人群簇拥之中,迎接着新娘。而我还是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站在人群里,身上的伤疤都在隐隐作痛,心木木的。我看到了许多熟悉的脸,珞珞,千桦,子扶,他们都在,他们都带着笑容,我突然无比恶毒的憎恶那车轿里的新娘,手中的针扎在掌心,一滴一滴的血落在地上。我想,杀了那个轿里的女人。
我也不知道,那轿子里的人这三年来是怎么陪司邑度过的空白。我不知道,将来以后我都可以缺席了,再也不会有人帮我留一个席位。可是为什么,他们不来找我……程程在我旁边,她的眼神清亮透明,很是干净和我当初一样,笑起来眉眼弯弯,我的眉眼,很久没有弯过了。司邑还是那个万千少女心中最美的梦,而我不知道,我早就不是当初的模样了。我现在的残躯病体,精神气度再没有往日的神采。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的心心相通,恰如我现在,司邑就感受不到我的存在,他们,我的家人们,也没有感受到我的存在。那一刻连我自己也觉得我要消失了。程程在说话,少女清脆的声音在我耳边,如环佩叮呤,我恍如隔世。
我泪如泉涌,站到麻木。人群人海,我被推来推去,带着眼泪,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我终于见到他们了,终于不用寻找了。从今以后,我再也回不去了。程程好不容易才追上我。
她笑着对我说,“姐姐,你的司邑一定比那个人更好看,他一定还在等你,你也会这么风光出嫁的。我们一定会找到你的家人的。”
“嗯。”我点点头,回头看一看,不会再有了,再也不会再有了。那一刻心才沉下去,我带着一身的伤疤,走在人潮之外,我心悦之人,在人潮之中,享受着万千大众的期待与祝福。那一刻才知道,心碎没有声音,我还能笑。
这一路走过来,我留下了很多痕迹,凭司邑的能力和人脉,如果他想要找我,不可能会找不到的。可是他真的没有找到我,是有心还是无意?心尖尖上的一道刀痕逐渐清晰,甚至感觉有点疼。
从今天以后,我身边就只有程程了。我轻轻抱了抱程程,程程现在十五岁,她的眼睛很明亮,里面还有未经世事的单纯,如果可以,我愿为她永久保存这份明亮与单纯。原本清晰的世界一点一点变得模糊,寒凉得很。
我带着她转而下扬州,我不懂我去扬州做什么,就是想去,也许再看一眼当初遇见的地方,就再也不会怀念了。
扬州的状况比洛阳好不到哪里去,二十四桥唯有青苔迹在上,我一处一处故地重游,一处一处:齐和客栈,璃安王府,贺府……
再遇贺应珺,是我唯一的慰藉。
山回路转,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初的地方才发现,身边的风景早已不再如初:明岑瑜还是那个善良得看不清真爱的人,贺应珺却不再期待成为他的唯一。她对我说:“往日里,眼晴还看得见时,我时常看不清楚。如今,双目失明,却什么都看明白了。好像心下有一面镜子,时时刻刻告诉我,什么叫真实。”
莫红鸢的坟头,碧草青青,随风飘摇,偶尔飞来几只鸟儿,站一会儿,张望了几下,又叽叽喳喳飞向远方。大概这就是生活,贺应珺最终还是回了龙以回身边,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再回去,也许还流恋曾经,也许是无处可依,也许是重拾爱火,也许是从未放下。我希望是后两者,至少,这样,他们在一起的以后,会幸福得多。我很久没有再和他们联系了,再相见的时候,他们已经左手牵一个男孩,右手抱着个姑娘,肚子里还有第三个宝宝。岑瑜抱着女儿,护着妻子,神情专注而淡淡娇宠。只可惜她看不见了,贺应珺漆黑的墨瞳,是那样温柔,荡漾着止不住的幸福,挂着浅浅的笑意,似乎她还能看见一样。我想,再没有更幸福了。幸好,虽然风景不再,但是彼此相惜相爱。还好,他们没有分离,否则,我苏梦谣又该如何自处?世间那么大,如今,我却不知该往哪安身。人间逆旅,本在漂泊。只是,不小心,就让心底空出一块,装上另一个人。从此,日益沦陷。
我遇上他们,也远离过去,过去是过去,可心里有个人,在烫朱砂。
而我将在矛盾与悲欢中,苦涩偿还。
我不知道的事,有很多,比如当年清欢,若不是我,不会难产而死。我今日所得,全是自作孽,不可活。
我心下不甘,带着程程回了扬州。化名程白言。
入了司邑宅里,作了客,是个借着与夫人极像的容貌白吃白喝,不安好意的狐狸客。当然狐狸不会安好心,我也不会,我给她下毒了。
“非救不可?”我笑问,捻着手中的壶,他的剑抵在我脖子上,剑冷如霜不及我心沉如铁。他如今也这样对我了。那还是我的融雪剑,我曾亲手给剑染过毒。孤舟转山曲,风雨不相离,他说他是江湖人,如今也置家立业。原来,当初只因我不是良人。他也说他的船都是我的,他的怀只是我的,如今都不作数了吗?
“她活,我活。”他没看我。
我泪如泉涌,已然到了生死与共的份上么?
“你娶我,八抬大轿,高鞍白马,流水千席,以我为正。”
“好。”为了她,这样也可以。
我再次泪目,“司邑,司邑,司邑,司邑……”笑中带泪“我以为你会杀了我。”
“我不会,”他笃定地说,“永远不会。”
那么,司邑,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呢?
十月婚礼,我一袭白衣缟素入了轿,能听见人们的议论纷纷,有蒙珞,有四叔,有爷爷,有吟枫,没见到子扶和千桦。
是夜,三人未眠,我在里间,司邑在外帐,她,许是在窗边,许是在高台。映月明湖,隐隐约约有听到歌声渐起渐默。
我如愿了,也没有如愿。和司邑见面少,他见我我不见他,我也不知道当初是为什么要他娶,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不愿意见他。也许是为了争一口气,可这气,一点也未让我顺下来。
我极少出门,身子也不大好,我记得自从三年前我手上沾了第一条人命开始,我已经极少落泪。现如今遇到司邑,我竟独自,落了不少。司邑为什么不问我?我住了这么久,直到他娶我,他都不问我,连名字也不问我。想来司邑他知道,可他一直故作不知。
我脾气差,人也惫懒,一直不开窗,也不愿出门,许久不曾见光了。程程是唯一亲近我的人。丫鬟们不敢骑到我头上,该是有司邑的吩咐。那日斜躺着小憩,也没睡着,我已经许久没睡过好觉了,一直失眠,一直梦魇。进来一个小姑娘,十一二岁不到吧,个子小,该是个爱笑的女孩儿,看眼睛就知道,只是她有些怕我,想来之前的丫鬟给她说过我的性子。
她拉了帘子,阳光咋一照进来,刺目得很,我有些燥烦。
她立刻缩了手,如同被烫到一般,扑通跪在了地上给我道歉。什么时候,我竟如此骇人了么?我微微闭目。稍稍调整了一下,现在好多了。
“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回夫人,奴婢、奴婢妞妞。”怕到结巴了么?
“妞妞?”贫苦人家确实不大注重起名字,阿猫阿狗也取的,只为了好养,我不大喜欢这个名字,叫不出口。“我给你一名字,霏微,你觉得如何?”
秋容作春色,霏微何戚戚。此诗,正是我此时所读,霏微二字,却是深得我心。现在见这姑娘,正如薄春霏微烟雨一般,漂亮。
“妞、霏微谢过夫人!”她眼里的光亮确实不一般。
“夫人,今日阳光正好,不如将帘子拉开吧,这房间也该通通气了,见见光出去走走人也精神些。”她话一下子多了,我点了头也没拒绝。
方才照镜,才发觉自己人不人,鬼不鬼地过了这么些时日。初初出来,阳光有些刺目,霏微打了伞,她不及我高,撑得很辛苦,我便自己接过来撑。
程程见了未免有些醋意,我只抱了抱程程,“你是作我妹妹的,不是丫鬟。”
看到一帘秋千,做的极好,我便想去坐上一坐,还没上去,就有人过来,“夫人,这是爷给苏夫人做的,吩咐过,不许旁人近呢。夫人。”
“夫人?我只知道这府中,只有我一个夫人。”我站在哪里看了一会,确实挺好看的,我不是个知难而退的人,更何况,醋意一上来,我会失去理智。“除非他亲自告诉我,这个秋千,我碰不得。”我推开那丫鬟,下手也重,竟把她推倒了。坐在了秋千上,一言不发,一言不发,秋风萧瑟,戚戚惨惨。
我自己荡着秋千,而后从秋千上栽了下去,额头上一道口子很深,又破相了。也无妨,额上的疤,本来就很多了,不差这一枚。身上的伤,心上的刺,痛到麻木又算得了什么?反而霏微吓得不轻,我倒是不紧不慢,都习惯了,我就地撕了衣服,简单包扎了一下,一回头就见到了苏子扶和司邑。苏子扶见了我,讶异得很,随即又摇头。我不曾说话,司邑也不曾说话,也不曾看我。
“这就是她?怎么新婚燕尔还形容枯槁?”他认不出我了,我知道,毕竟我和那个苏梦谣,长得一模一样,她的神采,多,像当年的我。
我看着苏子扶,他有些渗,我知道。但我就是故意的。“公子,爷,夫人受伤了,奴婢带夫人回去包扎。”
“嗯。”司邑点了点头。
我一直看着司邑和苏子扶,直到泪水模糊。翌日我在看,秋千已经没了。听说,他给她重做了一个,在她的院子里。我也就笑一笑,没说话。嫉妒是毒药,是蚀骨销魂的毒药。晚间司邑喝醉,我得偿所愿却愿非所得,在我的院子里,浅草乱丛,许是我给的药,总之,我得到了他,也交出了自己。只是他醒来,对我依旧淡漠,甚至有几分怨怼。因为不爱了,所以才这样吧。
我额上的伤也不严重,至少我是么认为,霏微倒很上心,四处讨了淡疤的药膏给我抹着,我常常忘了擦。
霏微会问我关于我和司邑的事情,我闭口不言。在所有人眼中,我都是第三者,是破坏司邑和苏夫人美好姻缘的人。我还是喜欢一个人独处,只有霏微实在是吵得厉害,我才会出去走一走。秋雨连绵之时,我没带伞,系了披风就出门去了。扑面的雨丝,让我感觉到春天的气息,但只有一点点而已。肃杀的秋气,比春天伤人。
我心情复杂,出了门,也没叫程程和霏微,兀自走在大街上,人潮拥挤,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遇上了司邑和苏夫人,三个人对望,余了旁边一个苏子扶。她,还真是与我之前无二。
“你?”
“姐姐?”
我看着司邑和那个女子,似乎姓苏,叫什么不知道,我暂且也叫她苏夫人,实在不知如何称呼。她们琴瑟和鸣的样子,让我有些燥烦,“夫君。”我挤过去,苏夫人倒是瑟瑟微微,我握了司邑的手,一个人握得可紧。
苏夫人黯然神伤的模样,我莫名有些爽快,可司邑的态度确实让我伤心。我也就握了一会,淡淡地就把手放开了。
“天气甚好,我出来逛一逛。”我看着司邑,司邑没看我。
“姐姐多出来走走对身体好。”
我没理她,她尴尬地笑一笑,我依旧木着一张脸。司邑看了看我,无言地安抚苏夫人的情绪。
“这位夫人脸色红润光泽,一定是……”卖胭脂水粉的人招揽生意,被我一瞪,吓了一跳。不敢过来,倒是司邑带着苏夫人过去了。“记着你不好这些。”
“现在不一样了呀……”
我扭头看见旁边一个卖首饰的,看见了一对流星蝴蝶佩。就像当初我和吟枫当在华回当铺的那对一摸一样,虽说是假货,但却牵动了我许多回忆。他见我看得痴,开始吹嘘这是庄仁皇后的遗物,天下仅有的一对。我没有拆穿,只是笑着,问苏子扶要了些钱,算是借,将它们买了下来。一转身,却被摔倒过来的苏夫人撞的掉在了地上,碎了。我一时呆愣,随即反应过来,给了她一巴掌。我这个人,变了太多,现下早不仁慈。司邑提着我的手,狠狠扔下,将我甩入了苏子扶怀中。
这个东西只是曾经出现在我身边的东西,能勾起我的回忆,如今碎了,是不是代表,我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我看着苏子扶,突然泪如雨下。
他对我也不是那么友善,我明白,这世间之事有一半都是自作自受。譬如我现在如果我不下毒害她,我不要求司邑娶我,我不狠狠抓住已经流逝的东西,那么我现在也许不会这样痛苦。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自作自受。等我看着苏子扶震惊的眼,感觉到嘴角有东西流出,才发觉自己一闷,竟然有血吐出来。彼时我白衣衫上,已经染红了一块。我咽了下去,擦净嘴巴,还笑了笑,是很空那种笑,没有内容的那种。而后我直昏了过去,是苏子扶带我回去的还是司邑我不知道,我希望是司邑,但这似乎不大可能。我醒来之后守在我身边的除了霏微,就是苏子扶。我身上的衣衫悉数换过,那么我身上的伤疤,也被他们看过去了?
“谁帮我换的衣服?”我问霏微。
“是霏微,但是爷,爷也在。”霏微哭过,是心疼我么?还是害怕?
“你身上,怎么会……”
“没什么!”我狠戾地削了苏子扶一眼,他立刻住了嘴。
“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又为什么一定要和司邑在一起?”
“不关你的事。”
“那你现在,得到你想要的了吗?像这样?”
我沉默,我什么都没得到,反而更一无所有了。如果不来寻找,也许还能骗骗自己,现在……我突然拥抱了苏子扶,是朋友般亲切的拥抱,像是隔了一生来拥抱自己的岁月。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沉默良久,才回答:“白言,素色白,语言言,程姓。”
“姐姐为何……”程程哭了,跑了出去。她心疼我,我知道。从今以后,我不敢用苏梦谣来面对别人,我害怕面对现在的一切,我安慰自己,属于苏梦谣的还在,我得不到是因为我不是苏梦谣,我是程白言。
他大约是被我吓到了。
我抱着苏子扶,苏子扶不敢碰我,我知道。司邑都不在意,他还在意什么。我在他怀里睡着的,很多日没睡着了,我太寂寞,也太不安,魂无所依,日日游荡,终日恍惚。这是三年半以来,第一次睡着,安安稳稳地睡着。睡眠浅,不过一炷香像是一场梦。他走了,我还是一个人,程程对着我哭。
我梳妆对镜,殷红的胭脂无法掩盖我苍白的脸色。窗外的竹影摇曳,索索瑟瑟的声音模糊了我的眼。我鼓起勇气,穿上一袭浅蓝色曳地芷兰长裙,搭上晚烟霞轻纱披帛,向司邑的住处走去。夜凉如水,叶上寂寂寒霜。青阶曲折,我一步一步向我心爱之人走近,一步一屏息,一步一沉沦。站在门外,我举手,放下,又举手,又放下。越发颓然,如此反复几次,我最终没有叩响他的门。那个让我日思夜想熬过艰难岁月的人啊,就在我身边。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做着为人不齿的事,回头如步红尘,一面一心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