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你待在这儿哪儿也不要去,别的不敢保证,警察司的人绝对管不到这里。”
这是维克多·雨果见到释罗亚的第一句话。
释罗亚好气又好笑,但是还是为友人的关心而高兴。
“虽然这样说很抱歉,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释罗亚微笑着调侃道:“调查的可并不是警察司的【中警厅】那帮查案办事三流、抽取油水一流的‘京兆尹’,而是‘帝国猎犬’【安査局】。”
正在倒水的雨果手一抖,差一点就直接把手里的铝制水壶给脱手落地了。他无奈地露出苦笑,虽说对于这个朋友所做的事情有一些猜测,但是真正要接近真实的时候还是心里感到一种惊愕。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维克多面带愠怒之色,平日浪荡不羁的外表之下的认真与郑重,随着眉毛一挑而表露出来,“释罗亚……别做傻事!”
【帝国国土安全调查局】。
帝国猎犬。
或者说是,红手套疯狗。
信条箴言是【以猩红之手捍卫皇帝荣光,以十字脊骨背负罪业】。
那是何等可怕的庞然之物,纵使是圆桌议会的十八世家、两府十一司的同僚、三大审判庭的前身也没有它要“可怕”。
帝国是一个很“讲规矩”的地方,龙有龙路,蛇有蛇路,办事都很将规则,吃相都很注意——世家门阀、托拉斯企业依靠制定规则,曾经的审判庭、圣灵厅、内务部队圣修女、指定封印总局格鲁乌代行规则,帝国军部骑士联盟、学者机关、远征军、国防军维护规则,自立国之日起【番号666序列】便是在这样一个巨大的钢铁战车之上疯狂地前进,净神讨魔,镇天伐地。
违背规则、坏了规矩的人很多,他们死了,强大得几近支配这个国家的不甘心的机关也很多,就像当年的三大审判庭,它们成为历史。
而【帝国国土安全调查局】存活了下来,不是信理部那种苟延残喘在教皇的御座之下的一个杂物间角落,也不是宗教裁决所讨伐团那种远调域外、万年难归。
红手套活跃在帝国的历史里。
释罗亚却很平静,他心里很满意维克多的反应,却也没有立即就拉友人入伙的打算,只是说道:“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很了解什么是帝国猎犬,别忘了我三年来所去的地方。”
维克多怔怔地看着释罗亚,放缓了语气,“释罗亚……你知道我,我同样也很知道你,你有才能,无论是修行还是做事,你的才能都是最顶尖的,或许你的出身还对你有坏处,但是想必你也知道,同样会有好多人对当年的事情有亏欠……只要你利用得当,你什么位置爬不上去呢?何必冒险做这种事情?”
释罗亚摊摊手,接过维克多递来的水杯,从冰雪之中归来的躯体在温水灌入咽喉之时,才有了一丝的暖意。
他的手刚刚隔着手套接触过了一个人的尸体,当握住水杯的杯壁的时候就自然给他重新握住血肉的温度的感觉。
“维克多,你说的没错……可是如果什么险都不冒,那么怎么爬到那些权力顶端的位置……熬资历、外调功绩、人事斗争、利益交换,小心翼翼地做着名义正义,本质恶劣的事情,老老实实地往上爬,在你麻木不仁、生命垂老之时,才能够接过那一点点的可怜的傀儡一样的位置?”
维克多摇摇头,他了解释罗亚,从当年旧瓦格纳的大院,到义务教育学所,他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他却知道朋友变了,变得他不懂,而且他在说谎话,虽然听着有道理,但是绝对不对。
他说道:“那也有很多路可以走的,域外、东陆、南境,学者、教徒、军部,出人头地的路子总是会有的,这种会留下案底、污点的事情能不经手就不要轻易经手。”
——污点么……深知着这个国度背后的景象的我可是知道着自己兄妹出身本身的“污点”的真实的缘由呢……那才是真正的污点吧。
“我做事你还放心的,”释罗亚苦笑地摇了摇头,他总不能告诉友人这个辉煌的帝国会在接下来的三年之间迅速坠落,在十年之后主位面四域之土彻底沦为废土,那样的“疯话”别说是内心精明而敏锐的维克多,就是他自己对于这样的历史线都是难以置信的。
他只好含糊说道:“你找人弄来的那辆梭车我已经以思维重新读写过,全程的所有影像信息都被我处理过,基因方面我设置了一点‘基因脏弹’的手段,也绝对没有留存任何线索破绽,至少我敢说在紫罗兰能够沿着残留的线索找到我身上的概率低得可怜。”
“可是你不要忘了,你出事了,可绝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维克多明白自己的话语大概是不能够阻止释罗亚的决心与意志的,只好提醒道,“你还有你的妹妹要照顾,你要想好自己家庭。”
“我当然不会忘。”释罗亚微笑着说道,“我了解红手套的行事方法——安査局不是正义之师,它之所以存在着,是因为它不守规矩,却又很守规矩,”
释罗亚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语气沾着故弄玄虚的某种意味:“守着必须守的规矩,不守不必须的规矩。”
释罗亚确认自己的衣衫之上毫无痕迹,身上也并未有任何问题之后便对友人挥手作别。
此时正是午间,罗雪纷纷寒煞人,十三时零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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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看看汤好了没有?”
身穿一件白色围裙、厨房里跑来跑去的少女头也不回地对着某个人说道。
罗德特,阿嘉德的狼血武士。
此时这个男人却是手足无措地在手持着一个简易的蜂窝煤球成型机械,正在左手板动着转轮,在连杆联动之下将填充的煤球冲压成蜂窝煤。
这是相当过时的工艺,连这些工具都带着斑斑的锈迹,与这座屋子里的一切一样都是过时脱节了的东西。
破败的旧瓦格纳区最常见的风景便是这种令人厌倦的过时之物。
“汤应该好了。”
知晓帝国通用语的罗德特对于“小白”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称谓却并没有什么反感,反而欣然地就接受了,急忙地抬头看了看那个老旧的小煤炉上面摆着的铝制锅,注意到已经有相当浓郁的白雾蒸腾弥散,便大概地估算出此时的水温。
汤应该差不多好了。
简呢?
本该是安分地躺在床上的女孩却披着一张白色皮袄,思维进行着小幅度的超频,一心多用,同时处理着各个不同的食材,各种处理时间、营养搭配、火候控制、切菜手法的知识正以思维风暴的形式在她的思维之中无限地枚举与组合,她的栗色的马尾被高高地扎起,然后以一种更加盛大的方式在空气中蔓延展开。
其上有光辉流转,基因的伟业尽在毫末之间。
长发及地,百零八烦恼尽落,无根无漏,直指性灵本命。
女孩捧着一本相当古老的菜谱,更加让人惊异的是菜谱的文字并不是帝国通用语,而是异种文字——帝国自白冠皇帝建立不世的伟业之日起,书同文、车同轨,从此天下之间通用语通行,皇帝一令法传寰宇。
居然是一本“外语菜谱”。
而女孩却看得津津有味,面色庄重。少女此时同时将自己的思维切分成无数等分,微积分模型组合构架,无数策略与计划将人性的本质层层解析,破开一切虚妄外相。
其中忽然间就迸发出了一些小小的杂思。
那是很久之前,兄妹之间的无聊的游戏。
她倏然想到,他们兄妹有许多相似,但是最相似的当是他们对于世家的态度——
唯物而严肃。
他们畏惧皇帝,或许值得尊敬,但是条件不全,无法得出真正的关于尊敬定义的“唯一解”。
人们一面怀念着皇帝的荣光,一面谩骂者腐朽的当政者,而随着时光推移与年复一年的动荡,皇帝的荣光都成了人们单纯的笑谈与象征。
白冠皇帝从坟茔中醒来,是否会对这世代失望呢?
必然会吧,不,或许不会。
今天星期四,木曜日。
“好了,小白,把汤端来。”
她迅速地下达指令,同时精准地判断出罗德特在概率学中端汤用时的垂直直方分布图,无数的优化组合的烹饪方案以一种毫无美学与感性的机械数据在少女的大脑皮层之上刹那间计算出“唯一解”。
简娴熟地将切碎的小葱、娃娃菜放入另一个砂锅,另一只手把面前的锅里的宽面条捞出放入了女孩摆放背后的第三个锅里,然后倒去面汤,加微量油。女孩将搅在一起的面条、娃娃菜、小葱一起过凉水,沥净水分后放入大碗,撒上芫荽、豆苗、芝麻、肉松、盐、辣子,手指一勾一提,一个巧妙的杠杆杠杆,以她的纤细手指为轴撬起油锅,锅里的热油顺着惯性淋在面条上,瞬间食物的香辣扑面而来。
罗德特的汤来了。
于是,浇下高汤。
三碗面一字排开,三个座椅依次摆好。面容天生凶恶阴鸷的阿嘉德男人,一个身着围裙与皮袄的娇小少女,以及一个空置的座位。
释罗亚此时走到庭院门前。
分毫不差。
少年对上少女的浅浅的目光。
远远见到那个女孩。
他此身的妹妹,唯一的亲人,简。
穿着简单,脸颊上还有些厨房忙碌沾上的黑色的涂抹痕迹,但是那肌肤却是白瓷一样的精致,掩盖在尘埃之下,尤其是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好像一切星辰的光辉收敛在其间。
天上落雪纷纷又纷纷。
地上行人断魂又断魂。
雪中地老天微凉。有人等待他。待他地老天也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