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英闻到了姜汤的味道。
一个人只要还有知觉,那么他肯定还活着。
林朝英还活着,她能感觉出自己的衣服是干的,睁开眼,看见床边的矮桌上有一碗姜汤冒着热气,还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便在这时,门帘被揭开,一个丫鬟也打扮的姑娘端着一个盘子小心翼翼地走进来,那盘子里也是一碗姜汤。那丫鬟见林朝英已醒,大喜说道:“姑娘快将姜汤趁热喝了,你身子受了风寒,姜汤可以祛除寒气。主人特地吩咐过,汤凉了要换成热的,只待姑娘醒来,便服侍姑娘喝下。”
林朝英奇道:“你家主人是谁?”
那丫鬟微微一笑,说道:“姑娘待会就知道了。”
外面说话停止,脚步噔噔地向这边移近。
丫鬟笑道:“主人进来了。”她将先前那碗尚热的姜汤放在盘子里端了出去。
丫鬟刚走,门帘处就进来一人,那人身材胖大,约莫四十年纪,身穿貂皮锦袄,富翁打扮。林朝英欲待施礼,只见他身后又进来一人。林朝英望着那人,不禁呆了,好一会儿才“嘤”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人走到榻前,揽起林朝英的身子,把姜汤一匙一匙喂入她口中。说道:“多蒙这位蔡老板相救,我们才捡回一条性命!”
那富翁姓蔡,是位远洋贸易的商人。蔡老板说道:“若不是伊藤先生援手,蔡某这船货物早给海盗劫去了。若要道谢,应当是蔡某感谢伊藤先生。”
这人正是伊藤一剑,他和林朝英都活着。
伊藤道:“蔡老板救了我们兄妹性命,我替你杀退几个强盗,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倒是救命之恩,区区小事还难以报答万一。”
林朝英谢过蔡老板,蔡老板知道他们兄妹有话说,说道:“林姑娘,你昏迷的这几天里,你义兄可没少担心,你们好好说说话,但有需要,只管吩咐便是。”伊藤再三谢了,送蔡老板出门。
林朝英抹掉眼泪,问道:“大哥,其他人呢?”
伊藤摇了摇头,说道:“当日我游出去不远,便看见你被炮弹打翻。我只顾回过头来救你,钱帮主他们怎么样了,却没留意。后来好不容易将你救起,不知哪里又飞来一颗炮弹,那颗炮弹虽没打中我们,却也将我震晕了。醒来之后,已在蔡老板的船上了。”
林朝英这才知道自己是在蔡老板的商船上,想起钱穆中等人或许已经葬身大海,不禁留下泪来。
伊藤安慰道:“钱帮主他们武功高强,料想要夺船逃命也不是全没希望,我们既能死里逃生,说不定他们早已先我们回到陆上了。”
林朝英心想不错,转开问道:“蔡老板刚才说大哥救了他的货物,那又是怎么回事?”
伊藤笑道:“只是海上的一伙强盗,我抓住强盗头子拷问,才知道是大洞岛的手下。”
林朝英道:“舟太白那日说向我们下手的可能是大洞岛岛主铁萧腾,不知是也不是?”
伊藤道:“我问过了,那头子也不知道,他们只是大洞岛附近的下属,平素里专门干些抢劫商人的勾当,就像大洞岛是灵龟岛的下属一般,上面的事情,他们知道得也不是很清楚!”
商船装的是南洋土特产,要运回扬州贩卖。林朝英只盼商船早早靠岸,然后可以打探钱穆中等人的消息。
林朝英心道:“师公曾要我带话给大哥哥,又说就算不说大哥哥也会明白的。唯今之计,我只有先去无锡找大哥哥,再去向丐帮长老报信。”
无锡和扬州都是长江沿岸不远的城市,无锡在扬州的下游,正好顺路。二人喜得搭顺路船,船上伙食自有蔡老板派人照料,一路平静无话。
这日到得无锡城,已经是二月初五了。林朝英和伊藤甫进城门,便听见一个惊人的消息,就在前天,金兵攻占了庐州。
原来正月中旬,金军大举南侵,金兀术、韩常等人的部队越过淝水,首先拔下寿春,然后挥兵进取淮西。当时淮西宣抚使张俊正率部停留在杭州,在淮西地区仅布置了一个飞骑侦察队,由部将姚端率领。南宋朝廷一方面督遣张俊赶紧由建康率领全军渡江迎击,另一方面急令驻扎在太平州(今安徽当涂)的刘锜率军渡江前往防守庐州。留守庐州的部队仅有统制关师古的两千余人。刘锜抵达之后,绕城巡视一周,认为无法守城,便与关师古商量率众南撤,在巢县东南一个名叫东关的地方,依山据水截击金军。就在刘锜、关师古撤往东关的途中,金军已经攻占了庐州。
庐州在淮西,与长江下游的无锡城相隔尚远。可有谣言传来,说金兵不日便会打过长江,占领江东后,还要屠城三日。谣言传开,惹得无锡城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商铺酒家停止营业,街上生意冷清。好些商贾巨富甚至转移产业,南去避祸。
林朝英心道:“战祸一起,又有许多无辜百姓要无辜受累了。”
林朝英轻车熟路走在前面,伊藤忽地凝注脚步,侧耳倾听,说道:“前面有人打斗!”
林朝英功力没他深厚,又走了百十步才听出果然有打斗之声。
林朝英道:“大哥,眼下见大哥哥要紧,我们绕道走罢!”伊藤点了点头,正要绕道。忽地听见有人哈哈笑道:“吕瞿二位岛主,这疯子已经是强弩之末,且拿他慢慢消遣!”
伊藤和林朝英听那声音,心下俱是一凛,不由地停下了脚步。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埙魔。
伊藤道:“埙魔既在这里让我们碰见,义妹,我想和他斗一斗,说不定能打探出一些有关钱帮主的消息。”林朝英心下正有此意。这里离湖心岛仅十数里之遥,就算出事,也有照应。林朝英点了点头。
转过一条街,二人便看见埙魔负手站立在一座酒楼上,旁边是一袭白衫的西域毒王凌寒空和他的女儿凌水烟。楼下有三人斗得正紧。
一条使梅花双匕的汉子和一个抡金背大砍刀的老者联手斗着一条披头散发的疯汉,那疯汉衣衫破敝,满身血污,形势颇为恶劣。
林朝英低声道:“是瞿放和吕施!”使梅花双匕的汉子正是大鹿岛岛主瞿放,那抡金背砍刀的则是老鹰岛岛主吕施。林朝英曾在灵龟岛上见过他们,因此认得。
伊藤点头道:“不错,那疯汉子又是谁?”
那疯汉使的是爪功,林朝英不禁想起一人,说道:“这人的武功路子倒有点像我三位伯伯的天魔神爪,只是使得不成章法,比起我三位伯伯要差得多了。不管是谁,既是他们的敌人,那就是我们的朋友。朋友有难,我们助他一臂之力。”二人抽出兵器,准备援手。
就在他们要出手之际,街道的另一头传来笃笃之声,有人说道:“是哪些江湖上的朋友在无锡城解决纠纷,乒乒乓乓地打得好不热闹!”
林朝英听那声音,大喜道:“是白前辈来了。”
果然,伴着笃笃之声,街那头走来一人,那人背负箬笠,腰悬翠绿酒壶,左边腋下拄着一根镔铁丁字拐,正是南湖钓叟白剑山。
三人的打斗并没有因为白剑山的说话而停止。埙魔和西域毒王都是刚来中原不久,并不认得南湖钓叟。
埙魔见他打扮不凡,问道:“阁下是?”
白剑山笑道:“老朽是谁并不打紧,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却知道你们,你是埙魔罢,这位应该是雪山派的凌先生!”埙魔和西域毒王听他道出自己的来历,都是吃了一惊,心下暗暗戒备。
白剑山有意无意地瞥了疯汉一眼,只这一瞥,他的目光就再也没有离开。
埙魔见他目光有异,说道:“阁下也和他认识?”
白剑山冷冷地说道:“岂止是认识!”认识二字刚刚脱口,白剑山的丁字拐就已向瞿放的俞气穴点去。他话说得突兀,出手更是突兀。大鹿岛岛主瞿放也非庸手,哪能被他点着。瞿放身子一扭,避过拐杖,同时双匕还了一击。他是刺穴的高手,那对梅花双匕亦是刺穴的兵器,一匕刺向白剑山的腕脉,一匕直取其琵琶骨。
白剑山用的是声东击西的策略,不待双匕刺近,他身子一晃,已挑开了老鹰岛岛主吕施的金背砍刀。那疯汉趁机突围。吕施在金背砍刀上浸淫了数十年的功夫,瞿放的刺穴功夫亦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白剑山躲避刺穴,挑开金刀一气呵成,用招亦是奇险,若不是瞿吕二位岛主斗这疯汉已耗了好些体力,白剑山断难一招得手。白剑山虽然奇袭成功,心下也是捏了一把冷汗,暗叫好险!
那汉子突围后,并不逃走,反而“呀呀”一声怪叫,十指箕张,向埙魔拿去。
白剑山叫道:“胡老三兄,好汉不吃眼前亏,有什么过节,待胡老弟回来再与他们算账!”
胡老三并不理会,眨眼的瞬间,便已向埙魔和西域毒王抢攻了十数招。
林朝英听见“胡老三”三字,不禁呆了。这疯汉竟是胡老三伯伯!
中州三胡素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如今只有胡老三一人在此拼死缠斗。林朝英隐约感到一件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