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离开灵龟岛不久,剑魔也离开了。谁也不清楚他是怎么走的,就如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一样。说来就来,说走便走,这就是剑魔!
大洞岛岛主铁萧腾叹道:“纵虎容易擒虎难呀,剑魔前辈行事怪异,今番放走龙木,恐怕会遗祸无穷!”
紫岳头陀道:“铁岛主,你大洞岛是灵龟岛下属吧?”
“灵龟岛处事不公,多年来众家兄弟没少受它欺压。我们有心反抗,无奈势单力薄。今日和众位同仇敌忾,实在…”
钱帮主打断他话道:“铁岛主,我们毫不相干,算不得同仇敌忾!”
铁萧腾甚觉无趣,讪讪道:“就怕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哪!”他察言观色,见钱穆中铁青着脸,楚铁衣向他使了个眼色,铁萧腾又道:“诸位既不肯听铁某唠叨,那咱们就此别过。”
钱穆中抱拳道:“不送!”他嘴上说不送,还是送到了船头。
夜很静,静得能听见海中鱼虾划水的声音。云很低,低得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船舱里,云柔喂舟太白喝过汤药,林朝英服侍慧明神僧躺下。便在这时,天空焉地一声巨响,楼船都被震得晃了几晃。
紫岳头陀慌慌张张跑进来道:“有人用大炮轰我们!”
紫岳头陀掀开舱帘时,林朝英看到几十上百个火球携着轰轰之声往这边飞来,红彤彤的耀红了大半个天空。今夜无月,今夜无星,天空却很亮。那些火球,有的落在海里,有的打在船上!
火药的威力巨大,大到可以摧毁一切。炮子落在哪里,哪里便出现一个窟窿,海水从窟窿里涌进来。船要沉了!
钱帮主在外面喊道:“不要慌,放下小艇逃生!”
六只船只有六条小艇,可六只船上有二三百人。小艇放下,没人肯下船。
钱穆中又道:“拆船板!”
炮弹纷纷坠落。大火熊熊燃烧。
海水漫过船只,船将沉!
钱穆中大吼道:“朝英,快扶方丈上船!”
慧明神僧摇头不肯离开,反而盘膝坐了下来,海水淹到了他的胸口。
上官剑南急道:“钱帮主,中原豪杰还等着你回去主持大局,我来断后!”
“天下做得盟主的人大有人在,何必老叫花!你们不走,我们只有一起葬身大海!”钱帮主说完“大海”二字,忽地双掌推出,左掌推向云柔肩膀,右掌推向林朝英,口中说道:“你们俩先走!”
林朝英和云柔被钱穆中的掌力一送,轻轻飘出,分别在两条小船上稳稳落定,船身只微微一晃。
钱穆中又道:“伊藤先生,你扶神僧上船!云霞庄的朋友,快!”
慧明神僧叹了口气,不再倔强,随伊藤上了林朝英那条小船。段一刀等人也扶着舟太白上了云柔的船。
钱穆中和上官剑南一面抵挡炮火,一面指挥众人离开。船上的大火渐渐熄灭,船已沉。
钱穆中跃上一块木板,说道:“向西走!”
他们本来的航向是东北,向西走是陆地。
茫茫的黑夜,茫茫的前路。
有五点火光在后面迅速地靠近,又总保持着一段距离。
紫岳头陀叫道:“他们不放炮了,想做什么?”
上官剑南道:“钱帮主,我有一个主意,不知可不可行?”
“上官兄弟请讲!”
上官剑南低声道:“他们击沉了我们的坐船,咱们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在他们船下凿几个窟窿!”
钱穆中点头道:“这样也好,兄弟做过韩元帅帐下的水军教头,这件事就仰仗你主持了。老叫花拣现成便宜,棒打落水狗,好好出一口恶气!”
当下黄龙道人,伊藤等十数人剥去外衣,自告奋勇组成水下潜击队,便欲下水。
铁卷书生舟太白忽道:“钱帮主,事有蹊跷,再等等看!”
便在这时,只听得“喀嚓”数声,六条小舟里同时冒上一条水柱,海水不住价地灌入进来。
紫岳头陀叫道:“这是灵龟岛的手段!”
凿船的水手水性极好,划水时发出的声音又极小,加之黑夜隐蔽,竟避过了诸多内功高强之士的耳目,在上官剑南计谋凿船之时,先下了手。他们所以突然停炮不发,一是怕伤着凿船的自己人,二是倚赖众水手水下功夫厉害,无需用炮声为他们遮掩!正因如此,钱穆中等人才没起疑,等到铁卷书生疑心,为时已晚。
钱穆中大怒,运掌朝木板下一拍。他用的是隔物传功的手段,木板不破,但掌力能震伤水里的人。不多久,果有一人肚皮朝天浮了起来。上官剑南依法施为,也伤了一人。等到众人挥刀抡剑再砍时,那些人早已去得远了!
紫岳头陀大怒,说道:“牛鼻子,你们快下水,也去他们船底下凿两个窟窿!”他不会水,因此叫黄龙道人等人前去报复!
上官剑南道:“不成,他们已有防备,水下必定布满了铁镰钩棘,这些人水底功夫又高我们十倍,去了也只是枉送性命。”
紫岳头陀气道:“难道在这里等死不成?”
窟窿受海水冲击,破洞越来越大,海水灌进来,堵也堵不住。六条小舟渐渐下沉,反倒是几十块木板没有受到损害,安然无事。
小舟上的人挤上木板,钱穆中叹道:“老叫花错信了龙龟岛主,一时大意,累得诸位要陪我丧身这大海之中…”
舟太白喘着气道:“不,也许是铁萧腾!”
紫岳头陀骂道:“不错,他娘的就是他。他们去灵龟岛时,船上就载着火药!”
楚铁衣却摇头道:“我谅那铁萧腾也没这胆子,敢两头结怨,既反了灵龟岛,又与中原武林为敌。适才他受了难堪,怀恨在心是一定的,可他应该清楚,只有能牵制和抗衡灵龟岛的力量存在,他大洞岛才有生存下去的希望。所以,他绝不可能不顾全大局。”
紫岳头陀道:“是移祸江东之计也说不定,他先栽赃陷害给灵龟岛,然后再借刀杀人。”
楚铁衣道:“依大师所说,倘若是铁萧腾,那灵龟岛少岛主呢,他又去了哪里?比武如此重要,难不成还有其他更要紧的事?一定是事先伏击我们去了!”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因为这时候已不再适宜讨论这个问题。
海风吹浪,乌云压顶,“喀嚓”一声,响了个惊雷,接着豆大的雨点飘洒而下。
众人的食物早已随着大船沉没,冷雨淋身,不禁又冷又饿。灵龟岛的船远远跟着,没有动静!
钱穆中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此间离陆地不知道还有多远,木板是划不到了。他们既不动手也不离开,是想把咱们困得精疲力尽了再活捉。哈哈,众位与老叫花征战沙场,出生入死近十年,到最后岂能做了强盗的俘虏?从来不曾好好请过众兄弟喝口酒,来,今日喝过酒,咱们大干一场!”
钱帮主打去壶盖,率先喝了一小口,接着传给慧明神僧,慧明神僧道:“老衲破一次戒!”他喝了一口,递给上官剑南。
酒不呛人,英雄蓄泪。
泪水有很多种,有怯弱的,有虚伪的,有感动的,有同情的,有的是悲恸而哭,也有的是喜极而泣。这些都是有感情的,有感情的东西就不免显得脆弱。唯有崇高的死亡,才能使脆弱的情感变得坚强。一个人若把生死都看得淡了,他流泪狂饮,谁能说它是怯弱,是哀伤?这些蓄着泪水的眼睛,悲壮而崇高。正是死生坦荡,英雄泼胆,泪流不伤!
酒尽壶空。
钱穆中喃喃念道:“几十年的老朋友,你随波逐流去吧!”说着,把手一扬,酒壶“咚”地一声掉进黑暗的海水里。
钱穆中道:“朝英,你若回到中土,务必请你大哥哥…”
楚铁衣忽地抢道:“钱帮主,敌人的意图正是要我们自相气馁,世事无绝境,咱们置之死地,背水一战,未使不能后生。只要有一人能抢上敌船,我们就有生还的希望啊。”
对于勇者,任何的鼓舞都显得多此一举。这一点楚铁衣不会不知道,可他依然说了,在不当的时机说了适当的话。他的说话把钱穆中的话打断了。
林朝英哭道:“师公,有什么话您自己去和大哥哥说。”
钱穆中笑道:“不说也罢,你大哥哥会懂的。伊藤先生,你留下照顾好你义妹!”他说完,纵声唱道:“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仰天狂笑。数十块木板,破浪而去。
伊藤脱下长袍,披在林朝英身上,说道:“妹子,你好生保重!”伊藤一跃入水,林朝英伸手抓了个空。义气的人喝过义气的酒,理所当然去做义气的事。伊藤双掌一推,林朝英坐的木板受力迅速后退。
林朝英看见炮火之下,上官剑南,黄龙道人等会水的高手游水泅渡,钱穆中,紫岳头陀等人踏木而行。海风鼓起了他们的袍子,像一面面船帆。
林朝英此刻才知道,悲壮所赋予人的力量,正如爱情赋予人的力量一样,它们都是伟大而无穷的。
她的呼喊被炮声和杀喊声吞灭,她的视线也渐渐地让硝烟阻隔。
一颗炮弹落在林朝英身边,爆炸。林朝英跌入水中,海水灌入她的口里,鼻里,依稀带着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