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后面的人才跟了上来,此处距离乱石山已不过十余里,地面上植被也逐渐消减,从一片绿色生机过渡到黑灰荒凉,颇为神奇。
雷生看看山上巨石横陈,又看看旁边五十多人,不觉有些哑然失笑,若说还是按照之前的想法,搬空山上可以藏身的地方,如此浩大的工程,恐怕非得黑火部落整族出动,日夜不息,也要经年才能完成吧。
不过那个时候,雷生提出这个办法,确非要一心一意帮助火凤,只是他想以此为筹码,进而分散她的注意,故此时间有长无短。
如此一来,自己便有了时间,可寻机解决掉灵媒之忧。
这是万全之策,这也是他在经历无尽折磨之后抓住的一线生机。
但是现在却等不下去了,火岺身陷狱中,若拖下去,那些蛮民一旦造反,火凤夹在其中,自己便不得安稳,若是火凤觉得自己没有用处,而且等她对一个异族人的好奇心过了,便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掉自己。
这样一来,则必须让此人觉得离开了他,便会寸步难行,如此她方能护佑自己,这也是他敢在火风面前有些肆意妄为的筹码,因为他清楚,如果软弱屈服下来,那么自己的处境则更加不妙。
只不过现在看来,事情并不想他所想的那般如意,火凤似乎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接连有两拨人意图取她性命,又何谈让她保护自己呢。
而且,一旦自己决心要帮她搞清楚乱石山之事,进而驱逐褐石部落的人,那无疑是站到了火石火虎的对立面,万一火石火虎拿自己来泄愤,当真的是朝不保夕。
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却让雷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这时若还有犹豫,那么之前遭受的一切都白费了。
※※※
他们走到乱石山脚的时候,已近正午,太阳十分炽烈,此处又没有树丛阴影可以躲避,多人已汗流浃背。
五个匠人中年纪大些的蛮民凑上来说道:“大人,还未问过石屋规模,与您住处一般可好?”
火凤看了一眼雷生,雷生好像一到这里便在看着山上的动静,便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怎样都可以,如何规模,如何样式,全凭你们定了。”
老蛮民还是躬身等着火凤的话,火凤见之便道:“就依他说得来,你们觉得怎的方便均可。”
老蛮民心中还有疑问,只看到雷生和火凤一前一后地向山上去了,还朝他吩咐道:“就地取石便可,火努你们守在此处。”
火努刚想跟上去的时候便听到了这句话,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之后,只得将骨矛狠狠地往地上一摔,自己则一屁股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其他蛮民守卫也没有自讨没趣地跟上去,各自散开。
那些工匠带着五十个蛮民便到了一些地势较好,石块均匀的地方乒乒乓乓,铿铿锵锵地工作起来。
而山上那两个人则似消失在了漫天光影之中,抬眼看去已见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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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以为你会带上火斧他们。”
雷生和火凤站在一座巨石之后,就是他们上一次来过的地方,可是这一次却不像之前的景象,石面上没有什么奇怪的痕迹,也没有人在这里待过而慌乱逃跑的样子。
雷生之所以在山下会等上一会儿,就是想让山上的人看到,好叫他们露出一些破绽。
火凤略感诧异,她几日没来,这里便好像换了一个模样,她说道:“我们又不是要开战,待查清楚了,再动手也不迟。”
雷生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地方,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便攀上石头继续向上,一边又道:“其他人我不清楚,那火努火斧除了笨一点,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火凤跟了上去,也不否认雷生有些戳穿她心中想法的意思,只是说道:“如果你只是想单纯地讽刺我,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说了。”
这些日子看来,火凤确实有些孤家寡人的样子,就连火怜一个少女,她都要去试探一番,可见她疑心病之重。
但是雷生却并没有嘲笑她的意思,反之还有几分同情她,话有说回来,若是被自己认为十分亲近的人摆上一道,任谁也会这样想吧。
眼见火凤曲解了自己的话,雷生只是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又到了下一处巨石庇佑可以藏身的地方,他们才发现了有生火的痕迹,而且就在不久之前,还有一些啃食过的兽骨散落在四周,不过人却是不见了。
见到这等情景,却让雷生眼前一亮,道:“上一次我们一路未停,他们可以提前躲起来,这次给他们时间,还不懂得稍作掩饰。”
巨石之后约有两长见方的平地,另一侧是光滑耸立的巨大石壁,想从那里离开是不可能的,他又走到前面,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火凤道:“可发现了什么异常?”
雷生摇摇头,道:“这里寸草不生,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如果非要知道什么。”
他停下来转头看着火凤,道:“除非抓到褐石部落的人。”
虽然他没有接着往下说,但是两个人都清楚,不可能会抓到褐石部落的人,之前火凤能够见到他们,也只是他们仗着火石火虎在后面撑腰,不屑于躲起来罢了。
如今火乾答应火凤不惧火石火虎,他们也不想去掩盖他们在这里待过的痕迹,可以说是有恃无恐了,并且想不被他们当场堵到也轻而易举。
所以,现在想见到他们,乃至将他们抓起来逼问,已非可能。
火凤脸色有些阴沉,但很快也恢复如常,道:“这个法子不要想了,你想靠我们把整座山搜遍,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去了。”
她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眼中一亮,指着山下劳作的蛮民们道:“既然筑屋已是幌子,干脆让他们加入进来,也好过我们在此处摸瞎。”
雷生双手抱在胸前,想都没想便摇头拒绝道:“决不可以,让他们一起搜山,那我们这辈子都休想查清楚此事原委了。”
火凤神色一变,对雷生这句话颇感诧异,愣了愣神,然后说到:“这是为何,他们又有什么作用?”
雷生此刻迎着山风,俯瞰着磅礴山脉,道:“带他们来是让这些老鼠藏起来,但若整座山上都是人,那这些老鼠便永远都不会出来了,这叫张弛有度。”
他说着又沉默了片刻,神色平静,下一句话却说得十分小声,道:“而且带他们来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
火凤挑了挑眉,凝视着雷生,问道:“什么作用?”
“保护我们的安全。”
火凤身子一震,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只身站在巨石旁,雷生却已经上去了。
※※※
正午刚过,黑火部落定居的山谷中异常热闹,各种吆喝声四起,就连平日里安静的石屋旁,都有一些杂乱拍打敲击的响声。
而石屋大殿之内,却是一如既往地安静。
独眼瞭首站在石座旁,他身上鲜艳的颜色在暗淡的光影里显得异常诡异,他空洞的右眼平添可怖,加上他脸上有一丝莫名的笑容,就像是一具苏醒的干尸。
“你在族里当了多少年的瞭首了?”
火乾就坐在石座上,他看过一眼旁边比他还要苍老好多的人。
瞭首道:“回族长,今年是七十六年,算上您父亲以及祖父,已有三代人了。”
“是啊,七十六载了啊,我记得我小时候你便是年轻的瞭首了,如今我也老了,你还是瞭首,或许等我归于黄土,你还是瞭首……”
火乾话语悠悠,在殿内响起,瞭首听在耳中,惊在心里,面上还是如斯平静无奇,说道:“我等自由之民,养天地之气,活得堂堂正正,虽然比不上那些卑躬屈膝换来长久性命的异族人,但也无忧无虑,快活一生,便已足矣。”
火乾笑了笑,道:“怪不得族中代代瞭首皆长寿,此等心境,我自是学不来的。”他手指在身下野兽皮毛上摩挲,笑意敛去,盯着瞭首空空的眼眶,脸上有些复杂玩味的神色,悠悠开口问道:“不过你真的觉得够吗?”
瞭首好像躬身站了好久,此刻活动了一下,身上大大小小的布袋晃动,他声音有些沙哑,但看上去却十分释然。
他说道:“其实寿命之长久,全在人心之评判,不在年份多少,天地有蜉蝣,活不过数日,仍觉生命之妙,也有古树青山,不知其所起,不知其所终,亦无半点知觉,若要选择其一,恐怕这世上之人,都愿做那蜉蝣。”
火乾沉默了很久,久到瞭首站着的双腿都有些颤抖发麻,他才说道:“难道瞭首也觉得,当年之事,也是我做错了么?”
瞭首的手垂在身前,独眼之中的微微变色也教他隐藏过去,他说道:“先祖们立下瞭首这个位置的时候,为的便是部落的繁荣延续,族长为此呕心沥血,何错之有。”
火乾眼角的火光闪着,好像带起他眼中一道锐利的光芒,片刻后好像又变得如同瞭首一般暮气沉沉,他说道:“那为什么他们非要与我生死相向呢?”
‘呼’的一声,殿内的灯火,突然灭了一盏,大殿半边都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