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灵媒,生死全在你一念之间,难道还怕我一个外人偷学了去吗?”
雷生眼睛不知看着何处,话语之中有些字字珠玑的味道,“若真是那样,岂不是为你平添助力,也不至于如此狼狈,还能够摸清那些人的身份,解了你心中困惑,如此一举多得的事,你难道都想不通吗?”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但听在火凤耳中却像是咄咄逼人。
她虽然能够确定身边人无法挣脱灵媒之术的束缚,而且经过之前的事,对雷生多有警惕,不至于因为大意而被偷袭,然而她心中那种好像被人支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似乎自从这个异族人开口之后,多数事情便是在他的掌控下进行的,筑屋,拦人,这一切都有他的心思想法,这让火凤心中颇有隐忧。
在蛮民之中,火凤算是心思缜密之人,但是大部分的蛮民不善于玩弄人心的阴谋权术,他们缺少这种天分,所以在他们心目中,多数的异族人都是奸诈小人,而自己却是正大光明,堂堂正正,转而对自己的驽钝避过不谈。
虽说人都是这样,但是火凤也不得不为雷生的想法所动摇,这种想法一有,便心生惧怕,此刻纵是雷生说得再有理,她也按捺下心中想要与他辩驳的冲动,只是拒绝道:“灵媒之术休要再想,这不是你能够染指的。”
雷生笑了笑,再不说话。
此刻已过了正午时光,火怜既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与火凤说明日会派人过来,之后便告退了,而火凤则依旧站在石阶前,与雷生一同看着石屋那里。
雷生看着火怜远去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不用试探我们之间的关系,自从被你们抓起来,我从未单独离开这里,更谈不上和他们勾结,也不可能乖乖地让你种下灵媒。”
火怜走后,二人之间好像换了一种气氛,看似缓和却夹杂着一丝沉重。
火凤道:“既然你知道我在试探火怜,就应该老老实实,你说出那等话,就算我不杀你,其他人听了也会动手。”
“哼。”雷生对她的话不置可否,道:“我倒想看看,万一火怜没有拦住你,你会不会真地杀了我。”
他转过头盯着火凤的侧颜,似有一种淡淡的光晕流转,散发着别样的美感。
火凤听了她的话,忍不住讥笑道:“说得好听,万一火怜没有拦我,而我也不得不杀你,你又该当如何?”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甘愿少受一点折磨。”他咧嘴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又加了一句:“反正跟着你,迟早也是这般下场。”
火凤灵眸闪动,她还没有听过这个异族人如此轻松的样子,虽然只是看上去这样。
她有些没好气地道:“我能在族中生存下来,倒也不是别人一招一式教来的。”
雷生摇摇头,突然又镇定下来,十分认真地道:“既然你不承认,那我问你,如果你是火岺,你会不会把这种事情交给一个芳华未几的女子去做,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女儿?”
火凤皱了皱眉,又听雷生道:“他会不会这样做,你心中早有定论,而你却用我的性命试探,远远称不上机敏二字。”
“你知道什么,我宁可用你的性命去换取一份信任,也不想到时候被人从背后捅上一刀。”
雷生眼眸微闭,心想她这么说也不无道理。
“现在也只能确定她对此事毫不知情,但也无法洗清火岺身上的嫌疑,只不过她说的那句话,到叫人在意。”
“嗯。”火凤轻轻地点了点头,道:“火怜的表现不像是刻意装出来的,足以说明她并不知情,而她说仲父被带走之前还记着筑屋之事,却也十分可疑。”
雷生道:“或许他早就料到现在的情况,所以故意对火怜那么说,好进一步拉开你和你父亲之间的距离。”
火凤眉头紧锁,也想不通他说这句话的用意何在,如果真的像雷生说得这般,火岺在利用一个无知少女,那岂不是太令人心寒了。
正当此时,在石屋后那座山峰的阴影里,出现了几个蛮民的身影,自山上下来,进到石屋之中。
这群蛮民之中,雷生认得火乾与独眼瞭首两人。
火凤等在石阶这里,似乎就是在等着这一刻,就要确定雷生之前那句话到底是真是假,此刻见之,脸上不觉有得意之笑。
这个异族人,好像终于说错了。
雷生负手看着那里,他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女子,心道是她心里还残余着一些期冀。
火凤却好像一扫连日来的阴霾,连之前那种听闻火石火虎克扣族人粮食时的愤怒都不见了,也像是忘记了她不久之前还曾去质问石屋中人,她看着身边雷生,睁大了眼睛,声音清脆悦耳:“世事也不尽然如你所想?”
她这句话,不知是在问身边人,还在屋子慨叹。
雷生眼中,火凤步幅微挪,已走进院中,那等模样,正像是取胜的公鸡在向旁边炫耀一样,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
蛮荒大地日升月消,距离秋日愈发地近了。
火怜派来的人很早便到了,仆妇准备了一些粗粮米糯,他们吃过之后便在雷生火凤的带领下往乱石山去了。
他们选的筑屋的地方就在火凤住处一旁的小片空地上,这本不是雷生最初确定的地方,只因火凤说从未有族人敢住在山上,他才不得已选在这里。
他们这次上山没有走从谷中长街上山腰,再绕去乱石山这条近路,而是直接从此处山脊绕去西边,这条路则有近四十里的路程,之所以要舍近求远,一来是这些匠人说山上的路不好走,二来也是雷生怕引起什么误会。
五十个运料的人和五个筑屋的匠人,不多不少,他们手中各拿着大锤斧凿,还推着两辆运石的车,他们在火凤住处饱餐一顿后十分满足,行动起来精神了许多,对火凤说话也愈发恭敬。
火凤和雷生则是两手空空,雷生也没有累到自己意思。
住处的守卫一同跟来,在火努火斧的带领下远远跟在后头。
雷生不紧不慢地走着,他身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除了昨日膝盖处的新伤,其他已无大碍,而且体内元气尽皆恢复,行动起来气息十分沉稳,走了十余里仍未有倦色。
而火凤则好像跟不上他的步伐,暗中运起灵媒之术,才看似云淡风轻地并肩而行,但是长久之下也有些吃不消,脸色有些涨红。
二人似越走越快,身后的人被他们远远甩开,正当火凤提议要不要停下来的时候,眼前雷生已然停了下来。
乱石山看起来就在不远处,黑灰色的山脉向两侧延绵,颇有苍茫辽阔之感,与他们身后的苍翠山峰完全不同。
“我们在这里等一等。”
雷生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蛮民工匠,他们负重前行,自然不可能跟得上他们,而且他故意停在此处,便是想要乱石山上的人察觉。
火凤看了他一眼,道:“我昨天想了一下,你这办法虽然说来很好,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再于山上看到褐石部落族人,想以流言逼得他们收敛起来恐怕很难。”
她的话让雷生心中有些惊奇,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而后道:“你说得不错,我原以为你找的人分散四处,但是谁会想到发生这么一档子事,火乾族长连他们逼宫都不怕,还会怕区区几句流言吗?”
火凤目光一凝,道:“既然你已想到,为何还要……”
雷生一抬手,打断了她,自己的目光则移向乱石山,那上面不同方向反射的阳光互相交错,就像是一面面镜子以不同的姿势躺在上面,闪烁着耀眼刺目的光芒,映在他眼眸瞳孔之中。
“你既然能想到这里,何不再往下想一步,你那两位兄长难道是脑子坏了,才会把褐石部落的人引进来吗?”
火凤想了一会儿,沉吟道:“那他们是想干什么?”
雷生也面露沉思之色,道:“关于这一点,我也没有想通,不过以你父亲的表现来看,多半也是知晓此事的,更有可能就是他指使的。”
雷生虽没有见过火石火虎,但是与火乾见过一面之后,便知道此人绝不简单,不仅是他一身堪比骑士的灵媒之术,让雷生看不透他的实力,而且他能在蛮民逼宫举动下的隐忍不发,足以证明他心中城府,不是火凤可比的。
他不可能放任两个儿子做这等离经叛道的事。
火凤不知在想什么,但是脸色十分难看,道:“既然他知道,为何偏偏不告诉我。”
其实在他们上一次来乱石山的时候,雷生已经问过她这样的问题,只是当时火凤没有接着谈下去的意思,后来也像是刻意忘记了,此时提起,才这样问了一句。
雷生收回目光,看见身后的工匠守卫已距离他们不过十几丈,缓缓地道:“可能是什么告诉了你便必定成不了的事吧。”
火凤没有说话,好像也正在想,这个世上,有什么是非要瞒着她才能做呢,有什么事非要跟褐石部落的人勾结才能做呢?
雷生道:“不过既然事情发生在山上,必然是跟这座山脱不了干系,只要我们开山采石,便能找出一些线索来。”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语气有些奇怪,道:“反正这里是你们黑火部落的地界,你父亲也说过,火石火虎拦你不得,也就是说,此山南侧,无你不可去处。”
火凤深吸了一口气,正对着东方日光灿烂的地方,看了很久,她又恢复了那种冷漠干练的样子,莞尔道:“你说得对。”
雷生对着她笑了笑,满意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