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瞭首没有回答，火乾也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黑暗虚空，一言不发。
直到有人重新点亮了灯盏，火乾才说道：“山中一切进展还顺利吧？”
瞭首答道：“之前的地动导致很多地方都出现了崩塌，如果要完全清理出来，恐怕还要半月时间。”
他看着火乾的脸色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他的回答却好像小心翼翼，较之前火乾提起当年之事的对错时都好像要谨慎许多。
火乾道：“火石和火虎我都不放心，此事还需要瞭首大人多劳神费力，若是走到那一步，必定是我黑火部落昌盛的机会。”
说这句话时，一丝渴望与激动出现在他身上，令他安稳的心态都似有了轻微的变化。
“请族长放心，既然灵石已露出半角，将其全部开掘出来也只是时日的问题。”瞭首顿了顿，语气有些变化，独眼看过火乾一眼，才道：“不过石厡那厮好像有些等不及了。”
火乾眼中寒光突现，身子向前一倾，道：“你可以答应他，事成之后，之前答应他的筹码再加三成，无论如何也要将此事压下来。”
瞭首心里一惊，道：“依石原的性子，恐怕不会轻易就答应下来，自上次那个神秘的白袍人来看过之后，他就有抬高价码的意思。”
此刻火乾目光如炬，散发着森森寒意，一字一顿地道：“难不成他看出什么来了？”
“看他们的反应，虽然那异族人好像发现了此石并不简单，否则也不会是单纯抬高价码了。”
瞭首的话让火乾微微松了一口气，道：“他要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他，但是万不可让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否则一旦他认定我族非得到此石不可，到时纵是不知道功效，便也不好处理了。”
“嗯。”瞭首抬手道：“就依族长所言，我会尽量稳住那边，不过那白袍异族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褐石部落内，看石原好像对他礼遇有加，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那人是什么实力，知道了吗？”
“没有人见过他出手，不过那些异族人的骑士，我们倒也不怕，万一是……”
火乾脸色越来越阴沉，花白的头发也在轻轻抖动着，他说道：“让火虎去试探一下。”
瞭首抬起头，目光略带复杂地扫过火乾一眼，又低下头去，道：“还有一件事，也要族长注意一下。”
“哦？”火乾怒而反笑，瞭首带来的这几件事没有一件是让他能够舒心的，他语气沉沉，道：“还有什么事？”
“凤儿今日一早便去了乱石山，还带了不少人。”
火乾眼睛微眯，瞭首迟疑了一下，接着道：“她带了守卫，还有一些工匠，好像是要运石盖房的样子。”
火乾手撑着石座，站了起来，向前走到下殿的石阶前，道：“是哪些工匠？”
“嗯，是火岺手下的人。”
这句话，让火乾眼前浮现一丝阴霾。
※※※
雷生和火凤来到了山巅，就在乱世山脉最高峰顶，离地千丈之高，从此处看去，云雾缭绕之下的蛮荒大地，好像都匍匐在自己脚下，这乱石山一片黑色的尽头，似镶嵌在绿色的大地上。
这里丝丝凉意袭来，偶尔疾风劲呼，让人有种处身寒天雪地的感觉。
雷生看着乱石山北侧的光景，山下那些蛮民均已望不到，而整座山上也没有其他移动的活物，此刻就算是有，恐怕也似微末毫厘，看之而不见。
火凤则在另一边，麦色的皮肤上透着红色，呼吸有些急促，还未缓过劲来，她一路跟着雷生，几乎不做停留，匆匆看过几处暗哨后，便一路到了山顶。
山有千丈，这也是他们两族定居的百里地界最高的山峰了，火凤虽已比大多数蛮民体力要好，但是如此消耗也是经受不起。
而当她看到雷生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之后，却还是十分诧异与好奇，夹杂着一丝忌惮，若不是发现异族人的时候他身受重伤，自己定不是他的对手。
随着她逐渐平复下来，也压下心中这一丝奇怪的想法。
雷生走到她身边，看了火凤有些惧冷而缩起来的样子，摇头笑了笑，指着山南一大片平原地带，说道：“这里便是褐石部落的地界了吗？”
“嗯”火凤双手搓了搓双臂，道：“褐石部落就在乱石山脚，所以这座山虽然名义上是两族各分一半，但是大多数时候，还是他们在山上活动。”
南疆蛮民身体普遍好过神殿中人，他们一年到头都是兽皮加身，除却一些羞处，双肩以下，双膝之下，都是裸露在外，加上南疆荒原之中并未有冰雪封山的景色，是以他们也不惧寒冷。
可是千丈之山，寒风耸动，秋日来临，温度较之北方冰原也不遑多让，无怪乎火凤会觉得异常寒冷了。
听了他的话，雷生却是有些疑惑地看着火凤，道：“既然如此，乱石山像是可有可无的领地，教他们在此山插几个暗哨也无伤大雅吧。”
火凤瞪了雷生一眼，冷声道：“你说无伤大雅便无伤大雅么？”
雷生心有戚戚，好像想到什么，脑海里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又浮现出来，与火凤进而重合在一起。
普天之下，真当是有如此相似的人吗？
火凤看到雷生微微出神的样子，皱了皱眉，在山中地牢，又想起了这个人血肉模糊的样子，这个眼神好像正是当时模样。
她依旧不懂。
雷生摇了摇头，似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转头看着褐石部落的领地。
他从小便在月牙族中，月牙族人已荒废了大片领地，有一些距离月牙城较远的地方，好几年都不会有人踏足，这些地方说是月牙族的领地，可实际上却可有可无。
可是一旦这些地方出现了其他各族的人，便像是触了逆鳞一般，似有灭族之仇，身为神遗之族的月牙族不会允许这种事请发生的。
幼时雷生还不明白，可是随着逐渐长大，此间道理也逐渐明了起来，对于一族来说，若是失了一寸土地，便是失了一世尊严。
如今到了蛮荒之地，如此情景，好像也印证了这个道理。
想到此处，雷生倒也有些明白火凤为什么执意要将褐石部落的人赶出这里，他沉默了一会，又道：“你安插在褐石部落的线人呢？是否打探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火凤道：“若是打探到了，我还会藏着掖着吗？”
雷生一想，这倒也是，又听到火凤说道：“实话告诉你，那线人上次传来信之后便没有了讯息，可能出了什么事。”
雷生点点头，心想就算是有那个地位不高的线人存在，对于这座山上的事，也不一定会知道山里的事。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正在思索着下一步要怎么做的时候，火凤又道：“你到底有没有法子，没有的话也不一定要站在这种地方想。”
雷生愕然，道：“看清楚山上的形势，才能想到办法。”
“……那这形势你可看清，办法你可想到？”
她心中本不愿服输，但自己已经有些忍受不了山顶的寒气了，而雷生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没有。”雷生依旧目露沉思之色，道：“你若是觉得冷，便先行下山，不要扰我。”
“……”火凤气急，本来脸色就被冻得通红，此刻像是要滴出血来，盯着雷生的双眼，道，只是哼了一声，竟直接盘坐在地上，冷声道：“你慢慢看，若是看不出什么办法，你也别想下山了。”
雷生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自己却走到视野开阔的地方，向下看去。
褐石部落临近乱石山，便意味着时时刻刻似监视着这座山脉，若在平时来说，乱石山就像是褐石部落的一样，此刻却将两族搞到了一起，就连火乾的两个儿子都和他们搞在一起。
那问题到底是出在山南还是山北呢？
雷生神色逐渐明朗起来，又在不同的方位走走停停，又到了自己站着的地方，他对着火凤说道：“山南山北的交界在哪里？”
火凤只是抬手指了一下，便再也不动了，雷生看着她脸上有些血色渐失，皱了皱眉，而后便脱下自己上身兽皮，提在她面前。
火凤本想拒绝，可是雷生已将兽皮扔在她手上，自己则走到了方才指过的山南山北的交界处。
交界在山顶的两端，若说哪里最有可能发生争议，这条边界，是最有可能的地方，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庞大的山脉，便会有迹可循。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雷生才走回来，他说道：“我们走吧，已有些头绪了。”
火凤冷得牙关紧咬，只是点了点头，其实心中已有些后悔自己的逞强之举，此刻见雷生要离开，自是迫不及待。
她用那兽皮紧裹着上身，还没等雷声说下一句话，便起身走开，跳到最近山石上，向下而去。
雷生也扫过这里一眼，微笑着跟了上去，片刻之后，山顶之上，已不见了二人的踪影。
寒风凌冽的峰顶，那光滑的巨石平面，好像突然动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