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怜的话让火凤为之一愣,若说族中其他人都对异族之人抱有一丝别样的幻想,那么也绝不会是火怜。
昔年火岺在边关长城之外与信仰伪神的异族人厮杀,练就了一身本领,死在他手下的异族人不在少数,而火怜作为火岺之女,异族人的诡诈形象更应该深入其心才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犹豫。
火凤向着火怜的脸看去,心中又想,难道是她年纪尚小,见不得杀人嗜血之事吗?
这一来二去的思索,几个呼吸便过去了,原本一触即发的气氛也安静了少许。
火怜抿了抿嘴,目光游离在雷生周围,平静有十分缓慢地解释道:“姐姐要杀他,妹妹自没什么意见,但是在矮房那里,此人好像……并无……恶意。”
她的眼眸深处有些复杂不定的神色,似乎就连她自己,都不确定该不该这么说。
火凤眉头又皱,她当时力尽昏厥过去,之后的事也不记得,醒来便在自己住处,至于是怎么会回来的,却未曾刻意去想。
她目光炯炯看着雷生,倒不是她现在为之感激涕零,而是看不懂雷生,大可以趁此机会逃出这里,但他偏偏没有这么做。
感受到火凤犹豫怀疑的目光,雷生却站得挺直,他并不畏惧,若说要为奴为仆才能苟且偷生,他宁愿搭上这条性命。
这种情形就好像是狭路相逢,谁也不肯让开一步,好似他们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们自己,而是几千年来战斗不息的异族伪神与蛮荒愚民。
谁若服软,便是那一方输了,而且再也抬不起头来。
“异族人。”火凤已不像之前那样的怒火中烧,神色有些复杂,道:“这次便饶过你不敬之罪,但是你记清楚了,你已不是什么为狗屁伪神而战的狗屁战士,你是俘虏灵媒!”
雷生握得指节发白,微眯的眼睛好似闪烁着光芒,道:“你若是将我当作犬马牲畜,如此贱命一条的话,便杀了我。”
他的话听起来依旧咄咄逼人,但也暗含退让意思,火凤心中虽有不快,但也清楚,族中这一烂摊子事儿,若不依赖这个异族人的计谋,以自己的思虑想法,是解决不掉的。
“嗯。”火凤乌眉之下睫毛动了两下,脸上还有冷意,接着道:“但你最好收起你那微薄可怜的尊严。”
雷生脸上出现了那种看似十分轻松的笑意,有些诡异的轻蔑,但是这种气氛下,任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放松的感觉。
火凤眼角微颤,俏脸之上似浮起寒霜,道:“你……”
她下一个字都未曾说出,便要施展灵媒之术。
火怜的手不知何时放在她的臂弯,对着她摇了摇头,目中似有深意,但是也没有说什么,火凤顿了一下,将手放了下来。
“姐姐要建石屋的主意是你出的吧,你要求时限在十日以上,最好是一月,这样的话便给你五名工匠,再加五十人取料。”
火怜这个时候站出来像是要缓解气氛的意思,她停下来看着火凤,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他们的餐食都要姐姐提供……”
火凤一只手放在火怜手背上,听见这句话时终于将目光移开,道:“粮食又不够了吗?”
火怜低着头,也不说话,火凤见她这样子,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手拍到旁边的桌上,怒道:“畜生……”
※※※
这大厅之内稍有缓和的气氛顿时又变得凝重起来,就连想要退下去的火努等人也再次转身。
火凤怒言出声,嘴角都似颤抖,她站起身来,拉着火怜走过雷生,便向外面走去,火怜眉宇间急色上涌,连道:“姐姐不可,我们还能撑些天数。”
“他们这么做就是把你们往死了逼,我倒要问问,这其中哪一个不是我黑火族人。”
火凤一路拉着火怜出了大厅,下了石阶,去了中间那座石屋。
从她在短巷受伤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去过那里,夜晚受袭,让她差点丢掉性命,她连提都没有提,好像这一切说出来,已经没有什么用处,反而会让她看见自己更不愿意面对的事。
然而此刻,她再也不能忍了。
火努知道此事不妙,但是现在去劝火凤无异于火上浇油,他看看周围,谁能拦住她呢?
她们急匆匆地走在谷中大街上,炙热日光下,冲开了摩肩接踵的蛮民,走过蛮民守卫,走进那座有些巍峨的石屋大殿,消失在众人的目光之中。
雷生看见她这般举动,便有几分猜到结果了,既然火石火虎连引褐石部落人进入族中领地这等事都敢做,克扣几车救命的粮食,根本不在话下。
果然不出雷生所料,火凤急匆匆走进石屋没多久,准确的说是一进去便出来了,她站在石屋院口,好像抬头向上看了看,汗水顺着她修长的脖颈留下来,滴滴落在地上。
火凤站在这秋日正午的阳光之下,猛然间感觉到整个山谷之中,荡漾着一丝寒意。
火怜跟在她身后,此刻道:“姐姐,此事多半是火石与火虎做的,与族长无关,姐姐千万不能触怒族长。”
多年来,火乾与火岺之间关系一直很微妙,火怜照顾父亲的生活起居,对这一点体会尤为深重,此刻父亲正在族狱受苦,若激怒族长,父亲便危险了。
她此刻虽然这么想,但她却没有意识到,昨天的这个时候,在那一片矮房之中,她全然不觉这样做有什么不妥,他们请愿求情,或许能够证明父亲的清白,能换来一丝怜悯。
火凤看了看他,好像被她一语惊醒,心道自己也做了与他们一样的事。
从小到大,火石火虎无论做什么事,都好像在父亲的默许之下,到了如今,难道还能学会将什么事藏起来不让他知道吗?
想到这里,火凤心中隐隐又刺痛的感觉,鼻头一酸,显得无助而又凄凉。
但她没有哭出来,她说道:“我们回去吧。”
※※※
他们在石屋中没有见到火乾,听守卫说他一早就去了山上,火凤冷静下来时也明白纵是她寻到山上,站在自己父亲面前,恐怕也依旧会如同乱石山之事一般,得到一嘴空话。
雷生似是刻意在迎接她们一样,最上面一层石阶上足尖伸出半截,好像微微俯身就能从上面跳下来。
火凤瞪了雷生一眼,此刻她心中无限憋屈,傀儡般无力的感觉涌上心头,让她连对雷生动手的心都没有了。
雷生面前一片亮光如瀑,整个人都包裹在暖阳里,他两膝之上还有淡淡血渍,就在火凤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说道:“看来现在我们的处境倒也差不了多少。”
“哼。”火凤道:“你一个异族人知道什么?”
雷生摆过头咧嘴一笑,好像十分单纯,道:“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我们可以猜猜。”他指着远处石屋,道:“那座屋子里,你父亲会不会就坐在石椅上,说道着你这个不懂事的女儿。”
“族长不在谷中……”
火怜瞪大了眼睛,火凤眼中掩饰不住的寒意,指甲深陷如血肉之中,她呼吸都有些急促,冷冷道:“自作聪明。”
雷生笑着摇了摇头,好像破罐子破摔,也不在乎火凤如何想,如何做,只是眺望着另一边排排房屋之后的苍茫景色。
他看了良久,说道:“我可以帮你,不仅可以驱走乱石山上的褐石族人,也可以帮你救出他。”
火凤挑了挑眉,好像有一丝兴趣,但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而已,他真当自己无所不能了吗,一个身陷囹圄而不能自已的人,却好放出这等言论来。
“我知道你有什么手段,今时也用不到你了。”
“哦?我看未必,似你这等冲动莽撞的蛮民,一言不合便要杀人夺命,也无怪乎你父亲会重视两个儿子。”
火凤神色一凝,被雷生此话正好戳到心中痛处,若在平时,定要发作,但是此刻好像怒不起来。
因为雷生所说,好像句句属实。
“我可以帮你,虽说无万全之策,但是也比你举步维艰要好,而且,我也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
“给我灵媒之术心法口诀一观。”
“做梦。”火凤当是什么请求,原来是觊觎族中的灵媒之术,就算是本族之人,能够修习灵媒之术的人不过尔尔,何况是个异族人。
“你以为如此便能够要挟到我吗?”
雷生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在一边的火怜身上,火怜见此,向着火凤脸上一看,便乖乖地退到一旁。
他压低了声音,道:“那晚偷袭你的人用的就是灵媒之术,既然他们一样的装束,肯定有什么联系。”
“是又如何……”
火凤眼中神色恍然,族中修习灵媒之术的人数也数得过来,这样的话,岂不是说凶手就在这些人手中。
再往下想一步,当时火岺已经被抓到狱中,那么攻击自己的人,岂不是与他无关了吗?
这般抽丝剥茧的想法,自己竟然没有想到,这让火凤不禁又正视了一眼雷生。
下一刻,雷生又道:“不过那人用的灵媒之术,好像与你所使略有不同,我没有接触过,所以不能确定,故此才想看一看那心法口诀,说不定能找出什么破绽来。”
说这话时,他的手放在背后,一下一下地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