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光降临在山谷之中,天穹宝石般湛蓝透亮,万里无云。
暗夜里的一切似从未发生过,谷中来往行走的蛮民们又多了起来,紧张了几天的气氛也顺势驱散。
雷生此刻再细看那些人,他们从谷口平地上推下来的车上,都装满了饱满的谷物粮食,一辆接着一辆,运往山上。
难怪他问火凤蛮民不会畜牧种植的生存之道时,她会那般回答自己,原来从谷口出去的大片平地,都被他们开垦出来。
虽说南疆多石,土地贫瘠不如北方,但是胜在地广人稀,一些谷物加上大山深林中的打猎所得,养活几万人是没有问题的。
这与月牙族的情况颇为相似,虽说月牙族占据的土地与连褚莽山两族差不多大小,但是在过去的几百年里,月牙族人从百万锐减到万余人,远少于这两族族人,所以如今的月牙族领地,多数地方已经完全荒废下来了,只有月牙城附近,月牙湖之后最为肥沃的土地还在继续使用,就连月牙城中大片的房屋住宅,都空了出来。
当年月牙族兴盛之时,最是人丁兴旺,近三百里方圆的土地物尽其用,山林草木各有所属,与其接壤的四族皆避其锋芒,可谓是北方八族之首,到了如今没落下来,多数地方也沦为荒地,令人不禁唏嘘。
反观近年来强盛的莽山连褚两族,都又向外扩张的举动,就连两族交界的临东湾与至秋山,摩擦也渐渐多了起来。
雷生收回目光,定了定神。
不知怎的,这几天总有些心烦意乱的感觉,总是不知不觉便想到那个地方。
晌午之时,日光升腾带走了大地上最后一丝凉意,火凤住处,一层大厅之中,站着一个年轻的蛮民女子,额间有三道白色,眼尾赤红色向两侧拉长,直连到耳朵上方,乌发根畔。
此刻她面带忧色,不断地四处张望。
听到火凤下楼的脚步声,她脸上才出现一丝喜色。
她是火岺的女儿,火怜。
火凤昨晚能够拦下来那些蛮民,火凤起了关键作用,如果没有火怜最后劝说,那些人是铁了心要去讨个说法的,若此番逼宫真的发生,后果可想而知。
到了最后虽然任何事都没有发生,但是火岺的状况,更令他们担忧。
“姐姐。”她立马迎了上去,道:“求姐姐救父亲一命。”
说着,她已然跪倒在地,眼中泪流不止,多日来以泪洗面的浮肿也愈发明显,眼角的赤红色更添凄弱。
火凤扶着她站起来,坐到一旁,眼中有几分怜爱与哀忡。
在这偌大的部落之内,火凤看似地位颇高,但是真正能与她交心说话的人也只有眼前的少女了。
火怜母亲亡逝多年,她独自一人照顾父亲,已是不易,平时又天真烂漫毫无心机,比起自己那两位兄长,不知好过多少。
想到此处,火凤更加心痛。
“妹妹不要着急,仲父是族中长辈,想来父亲也不会为难他,倒是你,昨晚之事切不可再做第二次,那样只会害了仲父。”
不知怎的,火凤也没有正面否认凶手就是火岺,而是略显苍白无力地安慰火怜,而火怜好像听出了不对,一双泪目怔怔地看着火凤。
“难道……难道姐姐也这样以为吗?认为这件事是父亲指使的吗?”
这有些颤抖的声音让火凤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道:“我也不愿相信此事会是仲父所为,不过不用担心,我已托火崖暗查此事,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查出真相,还仲父清白。”
她用手轻轻拂落火怜眼角的泪水,有道:“不过你要答应我,在这之前,一定要安抚好族人。”
火怜才止住了哭声,好像她此刻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就是火凤了,她重重地点头,道:“父亲近来多病,我怕他们会……”
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火怜眼中又泛晶莹,话语哽咽,下一声难以道出,被火凤打断。
“这个你自放心,谁要是不长眼敢对仲父不利,我便砍了他的狗头。”
火凤将火怜搂在怀中,她此刻也想不清楚,看不清楚,理不清楚,只觉得眼前一片慌乱,明明是最为亲近的人,为何偏要兵戎相见,恨不得蚀骨掏心呢?
她不禁问自己,到底该不该让火崖去查这件事。
火凤微微垂目,看着怀中少女,愁容满面。
※※※
厅中沉静了许久,火怜担心生身父亲,伤心不能自已,而火凤也面容惨淡,不知又在担心什么。
日影灼灼,火怜抬头,好像又想到什么事,她开口道:“对了,父亲被他们带走之前,嘱咐我不要忘了答应姐姐的事。”
火凤听见这句话,好像有些诧异惊奇,向后退了两步,道:“仲父他真的这么说?”
“父亲说什么以前没有做成的事,一定要我做好。”
火凤茫然失神,似是全身力散,坐在正厅上位的椅子上,喃喃自语,好像是在问自己,又好像在问眼前人,“怎么可能?”
火怜看着她这般失意茫然的样子,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这件事父亲早已交代了,这几天我一直在担心父亲安危,生怕姐姐也怪罪父亲,便不敢到这里来,姐姐不要怪我。”
她怕火凤之前说得要救火岺的言语不作数,脸上最后一丝神采也没有了。
火凤派派她的肩膀,又拉着她的手,放在她肩头的手突然盈握成爪,黑气浮现,只听见二层‘咔嚓’一声脆响,一个人影便跌倒在厅中。
却是雷生。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脸上错愕以及背后猛烈撞击的疼痛让他口中发出‘咝咝’的声音,同时怒视着火凤。
“异族人,你立功的时候到了,这件事若是做好了,我便少用几次灵媒之术。”
火凤看着手中那一团黑雾,有道:“我们之前说的条件同样作数,你看如何?”
雷生冷哼一声,从地上站起来,眼眸中怒火燃烧,道:“你三番五次辱我,真当我是贪生怕死之辈么?”
他眼中好像闪着火花,全身元气震颤,毫不畏惧火凤引而不发的灵媒之术,又道:“想让我替你做事,便来求我,要我摇尾乞怜,恕难从命。”
雷生猛地转过身去,大步走了出去,丝丝缕缕的黑线拉长,在日光照耀下异常明显。
火凤一张俏脸铁青着,在她眼底深处浮现一丝异色,好像有些意外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好像被什么支配一样。
但是紧接着,片刻的错愕失神便被愤怒取代,她还没有见过如此桀骜不驯的灵媒。
灵媒之痛深入骨髓,哪怕是最强大的凶兽,一旦被种上灵种,也会服服帖帖,但是这个异族人,竟然死不屈服。
她此刻才好像察觉到,自己最开始用族中刑罚折磨他,让他死去活来,他也一言不发,后来又以灵媒之术控制他,他也死不开口,直到自己与他平心相谈,他才看似屈服下来。
现在看来,全是此人心中傲气所致。
雷生已经走到院门,火努和火斧注意到屋中的情况,早就守在那里,连同其他守卫,将雷生团团围起。
雷生冷笑一声,出手极快,火努还没看见是怎么回事,就感觉到手中一松,颈间一凉,骨矛之尖已然刺破了血肉,倘使这个异族人再往前用力,他便是一具死尸。
“微末之族,也学人欺凌弱小,真是可笑。”
背后的黑线突然凝实,雷生身体不受控制地弯曲,他双膝颤抖,露裸的皮肤上经脉暴起,骨骼‘咔咔’作响。
他的五指被一股巨力扯开,这股力量来自己他的身体。
此刻他只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处在别人的身体里,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属于自己,若说还有什么感觉,便是身上宛若凌迟的疼痛。
轰!
如山崩地裂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那巨石铺就的里面上,出现道道裂纹,雷生单膝跪地,一只手死死的撑着,眼中血丝密布,直视着前方,喉间发出兽吼之音。
蛮民战士骨矛将他围成一圈,但是这个微微颤抖看似弱不禁风的异族人,又好像要缓缓地站起来。
火凤看到雷生这般变化,灵媒之术催动到极致,一头黑发如瀑布般散开,她的瞳孔眼眸也是一片漆黑之色,就连那红润双唇,都染上这种邪恶诡异的颜色。
雷生那逐渐要站立起来的身躯,在更为沉重的一声巨响之下伏了下去,地面上一道裂纹蔓延向石阶那里。
双膝之下,红色向四周蔓延。
下一刻,他好像离地飞起,又回到了厅中。
他脸上没有屈服畏惧之色。
“蛮荒愚民,与我本就是生死仇敌,你还犹豫什么?”
这时,火努与火斧带着几人到了门外,火凤却招手让他们停下来,火努心有余悸,但是看见火凤此刻已经完全制住了这异族人,他全无反抗之力。
“妹妹,你说该不该杀他。”
火怜看着雷生有些狰狞的面目,双膝之上血肉模糊,好像有略有惧色,小声道:“我……无怨无仇……”
“异族人天生该杀!”
火凤正声厉色,让火怜一惊。
火怜又看着雷生,依旧犹豫,她突然睁大了眼睛,这个异族人,不就是那个浑身是血抱着火凤的人吗,此刻虽然洗得白白净净,与那天有些不同,但是细看之下,却是那个人无疑。
火怜捂着嘴,声音从指缝中传了出来,目光在火凤与雷生之间跳来跳去。
“姐姐,你真地要杀他吗?”
火凤满含杀机的脸上眉头一皱,不知道她为何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难道是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已然被吓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