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不准备做点什么吗?”
火凤进来的时候雷生便注意到了,不过相比于她,谷口那里的动静更让人在意,这两侧山脊数万蛮民,恐怕都聚在那窗棂缝隙,门扉开口,墙壁暗孔之后看着。
此刻他关上窗转过身来,让火凤坐下来,才开口问她。
火凤气色恢复了不少,看来瞭首给她用的那种奇臭无比的药粉颇为管用,外伤已好得七七八八了。
不过瞭首在蛮民部落中到底是怎样的存在,雷生真的没有听说过。
那个独眼蛮民能让火凤在悲痛欲绝之时克制心绪称他一句大人,想来也不是普通人。
火凤也不拒绝,向后坐在椅子上,虽然她好像表现得很平静,但是雷生依旧能感觉到她身上那种狠辣果决过男子的气概弱了不少,至少不比她受伤之前。
她说道:“那日去乱石山时,并非我不想多带些人去,只不过族中战士调动都要经过我父亲的同意才行,他现在把一部分权力交给了火石和火虎,山上的人,已经有很多认定了火石便是未来的部落族长。”
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苦涩味道。
雷生深看了她一眼,好像还能听出其他什么不一样意味来,便道:“所以你父亲才看似爽快地答应你,许你可以在乱石山动手,也许你动火石火虎,只不过他也清楚,你调动不了多少人手,所以动起手来,孰强孰弱还是两说。”
“不,他几乎可以肯定,我必输无疑,就算得到了他的应允,对于火石火虎,我也奈何不得。”
说着,她停顿了一下,向这边看来,她的眼神飘忽不定,不知何处安放,终是又盯着眼前的地面看。
“因为安排给我的那队侍卫,如今都在山上,我虽有调动之权,但火石大权在握,在明知道我与他作对的时候,又怎会放一队人给我。”
说到此处,火凤面容之上有些惨淡的笑,她起身走到窗边,距离雷生只有半步之遥。
雷神眉目间有些凝重,眼睛微眯,看着火凤背对着他的样子,让他一愣,有种遏制不住感觉,好像这个女人这个时候是故意将后背露给他,他只要有杀心,举手便可取她性命。
火凤将窗户向上推开一条窄窄的缝隙,恰好能看见院子之前的景象,那里的侍卫已经保护这里三天了。
“所以,这一次你派火努去引人来保护自己,如此轻易便能得逞,这也说明是火石授意而为吗?”
雷生边说着,又微不可察地远离窗户那里,好像再待一些时间,他真的会那样做。
“他们并不是来保护你,而是借机掌握你的一举一动吗?”
火凤眼中锋芒一闪而逝,放在胸前的手指缝中的黑气敛去,她收手放下窗户,慢慢地转过来靠着窗边,面朝屋内,道:“我也不知道。”
雷生敲了敲椅边,忽地站起来,道:“既然如此,何不下去看看。”
说着,他已经打开了门,好像有飕飕冷风从大厅中吹了上来。
※※※
这条山谷从尽头延绵到山脚有十几里的距离,黑火部落的人不知道在这里居住了多少年,从他们背后的这座山一直到山谷出去的一大片平地,都修缮圈筑成为他们的领地。
两侧山脊上是一排排居住的房屋,山脊中间的山谷中是宽阔的街道,街道两侧有斜斜向上的石阶可以通到山脊之上。
矮房那里的蛮民此刻占据了一大片的山谷街道。
这些人都是赤手空拳,体形较之一般的蛮民都比较瘦弱,有些人那裸露在兽皮之下的肋骨上只有薄薄一层皮肉,好像是长时间的饥饿所致。
这让他们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
但是他们脸上并没有太多的畏惧,不畏惧黑暗,不畏惧两侧山脊上无形的目光,不畏惧中间那座似乎安稳如山的石屋,不畏惧死亡。
这种肃杀的气息,在秋日的夜空里蔓延。
火努和火斧就站在门口,以他们健壮的体格,平日里虽然身上的只裹着半边兽皮衣物,但也不畏严寒。
可是今日不知怎的,他们竟然感觉到一种直达心扉的凉意,两人都将那暗白的骨矛抱在胸前,双手不断搓着手臂。
雷生和火凤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只是停了一下,便走到了层层石阶之前,簌簌冷风呈呼啸之势从下面吹了上来,撩动火凤额前发丝,那些打磨细致的兽骨也撞来撞去。
“他们好像不太在意啊。”
雷生负手站在火凤身旁,目视前方,只不过在出来的时候,他若有若无地看了院落两旁一眼,那些侍卫看起来极为忠实,身躯挺直,目视前方,并不懈怠,比起火努与火斧好像更为卖力一点。
火凤轻吐了一口气,道:“可能是我多虑了。”
石阶下方的街道上,那些人已经靠近这里了,站在此处好像已经能够听见他们整齐的脚步声了。
“那你认为在短巷中袭击我们的人是谁?”
火凤凭风而立,她面对着山谷的另一侧,有些痛苦、悲伤、彷徨、又有愤怒、追忆、还有几丝疯狂的神色,她咬了咬嘴唇,道:“你想让我说是谁?”
雷生又看了这个蛮民女子一眼,这一刻她表现出来的那些许让人心生怜惜的柔弱,倒与自己记忆中的人儿有一些相仿。
或许她心中已有答案,但是此刻让她选一个,似乎太过艰难了。
“如果说是你仲父所为,他未免太愚蠢了,就算要挑拨你与火石火虎之间的关系,选在那种地方动手,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是他做的。”
雷生一直看着火凤的反应,见她点了点头,便又说道:“如果说是你兄长所为,借以嫁祸给别人,到还能说得通,不过也不是什么好计策。”
“那你说是谁?”
雷生看了一眼四周,天色越来越黑,第一个蛮民从他们脚下走过,他缓缓开口,好像是这几日没有休息好,还有些困倦之意。
“我认为是你那个仲父。”
火凤脸上失意彷徨,仿佛不敢相信,但又好像早就想通了,雷生所说的这些她也早就知道了。
她茫然间开口:“倘若是他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别人认为他不敢在那里动手,他偏偏在那里动手,好洗清自己吗?”
雷生没有回答她这句话,只是向前走了两步,与她并肩站着,看着下方的人一个个涌了过去,沉默了良久。
耳边风声呼呼,越来越大,将雷生的话送到身边人的耳中。
“那你到底是拦,还是不拦呢?”
※※※
火乾喝醒火石,他清楚火岺实力,如果当年他没有受伤,这族长之位也不会落到自己手里,这么多年过去了,想不到他的实力不退反增,适才这一手又让火乾心里多了丝忌惮。
但他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因为他几乎已经赢定了,不需要气急败坏。
“你一直认为我算计你和大哥,才能坐上族长之位。”火乾看着这个比自己年岁似乎大很多的兄长,道:“但是我担任族长这么多年,可曾让部落吃过一点亏,可曾让他人欺负到我族头上吗?”
“哼……”火岺说道:“你算计我和大哥也还罢了,连自己妻儿都不放过,就算你如今坐在那里,可是扪心自问,这二十年来,你可有一天坐得安稳?”
他的语气中尽是哂笑,让愤怒爬上了火乾眼角。
火乾在心里告诉自己,再等等,再等等,便要你再也笑不出来。
“托二哥的福,我并没有什么不适。”
谷中的人群就要逼近这石屋殿口,四五里或者二三里,还是更近,石屋外的那些战士,已经弓矛具备,好像只待那些人一靠近,便要杀将进去。
“你既坐得安稳,为何要来打扰我的清静?”
谷中的情景让火岺难以平静下去,若是他们敢踏过那石墙围院一步,他敢保证,他眼前这个脸上带着和煦微笑的弟兄,依旧会面不改色谈笑风生地看着外面那种尸山血海的场景。
但是他不能,他万万不能。
火乾眼中凶芒一闪,带上一丝冷意,几乎是转变了那种从容不迫的口吻,道:“何来的我扰你清静,若非你依旧对这个位置念念不忘,我犯得着去对付一群老弱病残,之后再背上一世污名吗?”
火岺神色一变,好像有些意外,他挺起的干瘪胸膛好像往下放了放,沉声道:“这件事不是你做的吗?”
火乾大笑两声,睁大了眼睛,脸上的皮肉都有些不自然地颤抖着,道:“事到如今你还想往我身上泼污水吗?”
“我们之间不必遮遮掩掩,做了便是做了,你说是不是啊,二哥?”
火乾好像突然冷静下来,火岺眉头皱了皱,好像大有深意地看过他一眼,忽而似泄气一般地道。
“就当是我做的吧。”
“你以为我没有找到证据便不能定你的罪,而你想借用凤儿的手激起火崖对我的敌意,但我告诉你,此事绝不可能,你想也不要想。”
火乾一招手,殿后有脚步声传来,那人从灯火难及的阴影中走出来,逐渐显现在火岺面前。
他轻轻弯腰躬身,好像十分恭敬谦逊,对着火岺道:“不问神灵,只敬苍天,二叔,多日未见,身体可还好啊。”
整个蛮民男子,正是火崖。
他眉毛修长,眼睛里乌黑的瞳孔好似十分纯净,周身皮肤没有一般蛮民那种晒出来的铜色,就连额头那一串兽骨链子也没有。
他甫一现身,火岺便脸色大变,放在两侧椅架上的手都轻轻地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