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生住的房间面向山谷的一侧,恰好在这三层屋宇正门的上方,他消失在门前,下一刻却出现在正门处。
这时如果从院子里正对着门的地方看过去,雷生好似从天而降,一只脚就要踩在那个影子的脊梁上,甚至二人有一部分已经重叠在一起了。
然而那个人却像一条游鱼,以暗夜为水,轻巧地避过了。
雷生不依不饶,足尖轻点,握掌成拳,电光火石间已经打在来人的后背,他的速度之快,力道之大,让空气都好似惊呼出声。
眼前这个人好像感受到了雷生的强大,口中突然发出一声诡异的尖啸,像一柄利刃突兀地划破夜空的寂静,同时他身上黑气如道道游丝,喷薄散发出来。
雷生感觉到自己这一下好像挥在空气里,无处受力,但又好像是打在污浊的泥浆里,真真切切地因为受阻而停了下来。
面前的影子整个都包裹在一阵黑色的浓雾里,他用的正是灵媒之术。
昏昏沉沉的火努火斧两个人注意到了院中的动静,睡意霎时退散,他们分隔两处,挡住了黑影的去路。
灵媒之术是南疆蛮荒不外传的秘术,传闻中强大的蛮民修习此术,实力可比肩骑士乃至祭司,也正是因此,在强大无比的神殿铁骑之下,蛮民得以苟延残喘下去,并占据着广阔的蛮荒大地。
此术虽然强大,但是也并非人人都可以修习,能得到传承的只有部落亲族嫡系,像火努火斧这样的普通战士是不可能接触到的。
各部落传下来的灵媒之术虽有差别,但有一点出奇地相似,就是此术可控制活物,就像火凤在雷生身上种下的灵媒一样。
一旦成为蛮民灵媒,便要一辈子为奴为仆,生死掌控在他人手中,因此神殿中人对这种阴毒的术法都是嗤之以鼻,认为这是南荒蛮民未曾开化的野蛮兽性所致。
然而人们所熟知的只是控制活物的作用,而雷生所见,无论是火凤火乾还是眼前这个人,在战斗时催动灵媒之术,能让他们强上不少,绝不仅限于往日对此术的认识。
眼前这个人用出灵媒之术的那一刻时,雷生竟有种奇怪的想法,自己修习的九层引气术,不正是如此么?
雷生正视着黑色浓雾包裹之下的蛮民,目光灼灼,好像要刺透浓雾,看穿他的身份,由此,院中也出现了短暂的平静。
这个蛮民显然是想尽快脱身,黑气震荡,平静的夜空里恍然出现一阵疾风,吹着火斧与火努二人头上的兽骨乱撞。
他们两个怡然不惧,骨矛一扬,一人一边插入了浓雾,雷生也加入了战团,院中变得异常嘈杂。
这声音终于吵醒了火凤,大厅之内火光甫现,火凤出现在厅中,她越走越快,片刻间便到了雷生旁边。
战团一散,黑雾淡去,火努与火斧胸膛起伏,握着骨矛的手都有些颤抖,若不是雷生吸引了此人大半的注意力,单以他二人的实力,全不是一个灵媒术法加身的蛮民的对手。
此刻这个人的身影也浮现出来,他看起来瘦骨嶙峋,手足异常阔大,好像都快要赶上熊族人一般大小。
再向上看,他的脸上,也戴着那种面目图案狰狞如恶鬼的面具。
火凤没有急着出手,一双美眸中神采黯淡,颇有冷意,说道:“你是何人?”
面具下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好像是怕被人听了去,除了适才那声尖啸之外,这个人就像是哑了一样。
此刻火凤和雷生带给他的压力异常巨大,雷生加上火努火斧三人能够拖住他,而火凤的加入则会打破这个平衡,他也能看出来这一点,呼吸都显得不那么平静了。
※※※
这个看似瘦弱的蛮民突然动了,直直朝向一边的高墙,而火凤则黑气加身,瞬息追至。
雷生看到那个人高高跃起,带着面具的脸转了过来,漆黑幽深的眼眶之中,透着一股肃杀以及难以察觉的轻蔑的笑。
“小心!”
雷生话音重重地砸在地上,宛若一阵惊雷,他只是原地跳起,从水池边缘借力,下一刻已经高过了围院石墙,他看到了那后面一道道冰冷的箭矢,正闪烁着夺命的光芒。
几乎是在他说完的一瞬间,几人还未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高墙之后,冷箭漫天而来,逃遁的蛮民突然落下躲在墙根,以防被箭羽所伤,而离他不远的火凤,却正处在道道箭矢正中。
情急之下,雷生体中一抹白气荡起,狠狠地撞击在黑色囚牢之上,隐约带上一点血色,下一刻便拍在眼前的水塘之上。
火凤没有预料到墙外还有人接应,大惊失色下想退已经来不及了,勉强挡下要害之处几支箭,那后来的源源不断的箭雨眨眼便至,瞬间撕破了黑雾,露出了獠牙。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绝望之色。
她看到墙根处那个人站了起来,翻越过高墙,消失在朦胧的月色中,她的身体碰到了点点冰冷,好像朵朵雪花落到了身上,在淡淡体温下开始融化。
更让人心颤的冰冷从全身上下袭来,好像是下雨的味道,自己在不断下坠,时间好像被拉长,紧接着又在不断倒退,眼前的夺命之矢离自己远去。
被那洁白却满含力道的水花挡下。
雷生再拉她一把,离开箭矢范围,水花冰雹一般‘啪啪’落地,数十根箭矢后至,斜斜地插在地上。
火凤的嘴唇还在颤抖,苍白的皮肤上不知是水还是冷汗,那仿佛要离体而去的意识瞬间回归,让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们两个把地上收拾一下,今夜不用守着院子了,去守着她的屋子吧。”
雷生脸色也十分苍白,但是话语间的镇定似毋庸置疑,火努火斧才从那千钧一发的骇然景象中脱离出来,立即冲出了院子。
这个清冷幽静的山脊上,莫说是见到一个人影,就是能动的活物,都寻不到。
到处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火凤看了雷生一眼,眼神中不知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有一种不愿说出口的感激,或是其他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转身进了屋子。
雷生出了院子,绕着周围转了一圈。
墙下还残留着一些没有来得及抹去的脚印,今夜来此的人少说也有十几个,训练有素又是如此狠辣,目标竟只是一个有两人守卫的三层小屋,细细想来真是让人胆寒。
雷生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延伸到山谷的层层石阶之前,遥望着谷中好像淹没在黑暗死水里的一切,不禁想到,是什么人,对火凤恨意如此之强,强到一日连续两次出手都想要她的性命。
难道真的是自己没有见过的她的两位兄长,又或者是自己一直怀疑的火乾吗?
但如果是他们想动火凤,明显有更好的手段,有更好的时机,为何偏偏是此地此时?
让雷生更想不通的一点是,既然这些人有杀意,又是有备而来,为何不一拥而上,单凭一个实力没有恢复的雷生,还有两个守卫,以及火凤,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下的。
若说在短巷中他们拼死快到了尽头,他们恐引起骚乱,可是深夜之中,他们又在忌惮什么呢?
雷生在谷畔站了许久,直到山那一边的天空,泛起灰白之色,清晨裹挟着夜晚最后一点凉意袭来的时候,石阶上才没有了他的身影。
※※※
大地还未熟热的时候,屋子里来了客人。
火凤的另一个哥哥,火虎。
由于院门没有人守着,火虎进了院门便一路喊着‘妹妹’上了楼,连火努与火斧都不敢拦他。
像是冲进了屋子,门被撞开。
火虎眼睛很大,嘴唇极厚,看起来不怒自威,说话声音又很粗,一开口这里每一个角落都好像听得到。
“听说你昨日去仲父那里的时候受了伤,我特意向瞭首讨了一点治伤的药,大清早就给你送过来了。”
“我问你,你们将仲父怎样了?”
火凤声音有些尖细,好像是在质问火虎。
但火虎粗声粗气,像是天然带着一股怒气,立即开口道:“到了现在你还向着他说话,父亲早就说过他居心叵测,你还跟他走得如此之近,不吃苦头才怪。”
那间屋子里好像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传了出来,接着是火凤怒不可遏的声音,由弱渐强。
“……母亲,仲父却敢只身去讨一个说法……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吗?”
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雷生实在听不太清,将门拉开一条口子,抬头便看到火凤屋门大开着,火虎被她逼到门口。
“你还为他说什么好话,难道昨日的事还不能够证明他的心思吗?”
“能够证明什么?”火凤脸色铁青,道:“证明我的两位好哥哥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吗?”
火虎此刻虽然背对着雷生,但是雷生依稀能够想到他脸上的吃惊神色,他说道:“你怎么会这样想,我怎会做出此等事来。”
“呵。”火凤一边关门,一边道:“仲父和伯父也是父亲的亲兄长,你何不问问他怎会做出此等事来。”
“休得胡言。”门被火凤一把关上,火虎的拳头握得紧紧地,突然砸在一边的墙上,留下深深的拳影。
巨响之后,火努与火斧连连躬身后退,弯腰几乎快要跪在地上。
等了许久,火虎才压低了声音,道:“我真的没有做这件事。”
这话依旧是对着屋内的火凤说的,“不问神灵,只敬苍天。”
他走下楼去,淡淡金辉从门口的一侧斜斜地照了进来,映在他的脸上,他抬头看了一眼楼上紧闭的屋门,摇头痛惜地叹了一声,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