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生毫不在意的语气倒让火斧吃了一惊,有些松弛下去的动作立即紧张起来,心中不禁暗怕这个异族人心思歹毒,看似闭目,实则一直注意着自己动作。
“等少主醒来再处置你也不迟。”
火斧知道自己不是雷生的对手,生怕他暴起伤人,但是此刻也不肯落了忠心护主的气势,心想反正此地是族中,这个异族人要动手的话也要掂量掂量。
只要他这样想,心中便更有些底气。
又过了半个时辰的样子,雷生也等得有些心烦,自己也检查过火凤身上的伤势,并没有什么致命的地方,难道是自己看走眼了吗?
如果火凤真的受了重伤,而在那里行凶的人正是他的两位兄长,那么火乾万一非要庇护两个儿子,自己便成了最好的替罪羔羊。
反正没有蛮民会在意一个异族人的生死,况且在他们心目中,自己对火凤痛下杀手也十分合理,如此看来,今日火凤若不醒来,自己非要想办法逃出这里不可。
但他又转念一想,自己若是逃了,待火凤醒转,以她的性子恐怕会用灵媒之术将自己折磨至死不可。
想到此处,雷生缓缓地站起身来,对着火斧问道:“不要这么守着我,我若是真想杀你们少主,还会送她回来么?”
火斧被雷生的动作搞得一惊一乍,雷生见之也忍不住开口解释了一句。
火斧一只手摸着后脑勺,头上的骨链晃荡撞击似风铃轻吟,声音颇为悦耳,只听他恍尔说道:“对啊。”
火斧上下打量了一番雷生,稍稍放松了警惕,不似之前那般敌意浓重,只不过指在雷生面前的骨矛仍不肯撤下。
“这儿哪里有清水?”
雷生指了指身上暗红快要凝结下来的血痂,火斧犹豫了片刻,下巴点了点屋外,那里垒石围起一汪清水。
雷生收回目光,点了点头,道:“你上去看看她怎么样了,我出去洗一洗,顺便帮你看着外面。”
说着,雷生便走进了院子,火斧看看雷生,又看看楼上,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更担心火凤一些,阔步走了上去,同时粗声粗气地喊着‘少主’二字。
雷生走到那一潭清水前,看着水中淡蓝天空映衬下自己有些可怖狰狞的身影,他突然觉得,水中这个人,好像无比陌生,陌生到让他盯着看了好久。
这等模样,仿佛再也不是月牙城中那个少年了。
他捧起水喝了一口,有些甘甜清冽,又取了身上白布,蘸水擦洗着身上沾血的地方。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院外。
此刻已是下午时分,太阳向着山谷另一侧而去,山谷中央的石屋只能被照到一点,其他地方都被后面那座山的影子覆盖了。
好像那里异常安静,与平时没什么两样,门口站着几名守卫,无人进也无人出。
雷生不禁觉得有些奇怪,这大半时辰过去了,难道短巷那里发生的事还没有传到火乾哪里吗?
还是火石火虎强压下此事了吗?
不对。
雷生想起今天见火乾的时候,他全不是那种糊涂到能被人架空的人,相反地,他处处透着精明,懂得恩威并举,不可能在族中没有几个亲信。
难道是发生了其他什么事吗?
没想到乱石山一事还没开始,黑火部落内部的关系就显得错综复杂,这出乎雷生的预料。
等他再向石屋那里眺望的时候,从那一片阴影之中,走出来几个人,他们在石屋院口似乎朝着这里看了几眼,接着径直往谷口方向走了过来。
雷生沉思片刻,也进了屋,直接向着三层上去,火努与火斧此刻都守在火凤门前。
雷生左右各扫过一眼,道:“她怎么样了,难道还未醒来?”
“少主已经醒了,但你不能进去。”
火努黑着一张脸,好像对雷生有天大的意见。
雷生没有硬闯,只是提高了声音,道:“我看到你父亲已经派人过来了。”
火斧与火努脸上同时一喜,火凤受了伤,自然有她父亲族长大人出面撑腰,既然石屋那边已经有了反应,凶手是如何也逃不掉了。
屋子里没有回应,雷生显得有些急切。
火努见他这般样子,心思急转,族长派人来,他便如此紧张,必然是做了什么不敢让他们知道的事。
虽然火凤已经说过凶手不是这个异族人,但是火努依旧觉得雷生无比可疑,便朝着火斧使了个眼色,二人同时出手,一人一边抓着雷生,上肢用力,同时双膝抬起朝着雷生腹部猛击。
雷生见此心口闷气丛生,心想火凤也不笨,为何当值的护卫如此痴傻,他的手臂陡然用力,就像藤条绕树生长一样从下至上,沿着二人的肩膀抓住了他们的脖颈。
这力道非二人可挡,去势未停便被拍到了房门上,一声巨响,整个三层都好似震颤了一下,雷生推门而入,急道:“再若……”
紧接着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脸色一变,推开的两扇门也被他一把关上,又站在了门外,而后听到‘啪啪’两声脆响,火努与火斧的骨矛便架在了雷生后颈。
※※※
火凤屋前的气氛突然僵住了,雷生也不反抗,就这样被拿下了,火努火斧相视一眼,还有些心有余悸,都觉得这个异族人确实是个隐患。
此刻楼下响起了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便走进来了五个人,最前面的人国字脸,地阔天圆,标准的蛮民模样,身上纹满了色彩鲜艳的图案,腰间挂着几个不同颜色的袋子。
诡异的是,他的脸上只有一只眼睛,另一边空空荡荡,就像一个幽深的黑洞。
剩下的那只眼睛不断转动,看着三层的场景。
他一挥手,身后的四个蛮民便快速上了二层,雷生自知此刻必不能再等,一边一拳,打在火努与火斧身上,二人受力退开,同时骨矛刺破了雷生颈间皮肉。
等他们回过神来,屋门大开,雷生已经进去了。
他们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大惊失色,没有丝毫犹豫也冲进了屋子。
下一刻,他们的动作便好像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停在半空。
在他们面前,什么也没有发生,那两个仆妇恭敬的站在一旁,火凤斜靠在一边,正对着雷生。
他们看着雷生的背影,正要动手,却被火凤拦下,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
火努火斧身形一滞,生生停在雷生身后几尺的距离,心中虽有不甘,但还是收了骨矛,退到了屋外。
那四个蛮民已然走了进来,那个独眼蛮民随后便至。
雷生侧过站到仆妇另一边,让开了火凤与那人之间的空当。
此人看到火凤虚弱的样子,神色大变颇有些作势的样子,十分痛惜又担忧地道:“凤儿,是哪个该死的把你伤成了这样?”
他并步扑也似地坐到床边,拉起火凤左手,火凤虽有些抗拒的神色,但还是任由他拉着。
独眼蛮民从他腰间一个紫色的袋子中抓了一些粉末状的东西出来,撒在火凤手心,又用他右手拇指慢慢地揉化在掌心,一股恶臭味道蔓延开来,充满了整个屋子。
火凤皱了皱眉,另一只手掩鼻,其他人也有类似的动作,只有那个独眼蛮民没有动容之色,依旧是眼含痛心忧愁,就像看着自己亲生女儿一样地看着火凤。
“是不是这个异族人,他身上一股血腥味。”他一边揉着火凤掌心,一边转头看着雷生,道:“我早就告诉过你,异族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身为自由民见之必要杀之。”
火凤脸色苍白无比,道:“瞭首大人多虑了,他是我的灵媒。”
说着,她抬头略有深意地扫了雷生一眼,接着又道:“火凤让瞭首大人担心了,受了伤只是因为仲父那里有间屋子不牢靠,我路过时突然倒塌,这才受了伤。”
瞭首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疑惑,但是又笑眯眯地道:“凤儿不必包庇火岺,出事的地方我已派人看过了,可没有什么房屋倒塌的迹象。”
火凤神色一变,朝雷生看去,只见雷生面无表情地站着,便有些失意,心中一沉,道:“你想让我指认什么人?”
“若不是火岺动手,谁敢在他的地盘放肆,而且是在你一出来的时候便动了手。”
看样子火岺便是火凤仲父及火乾兄长的名字,瞭首提起他的时候没有一点儿敬意。
不仅如此,好像还带着别样的恨意。
火凤轻哼一声,道:“瞭首大人如此说可是有些信口开河了,仲父早些时候便被火石扰了清静,怎会想到我会去那里,又如何能提前布下杀局?”
瞭首道:“你还是太年轻,不知道他的手段,在那种地方集结一帮人对你动手可谓是轻而易举……”
火凤目光似冷锋,道:“你回去告诉我父亲,倘若他真顾忌我这个女儿的生死,便应当第一时间便来看我,而不是坐在族长大位上想着如何诬陷自己的兄长。”
这句话满含无奈与指责,又有淡淡的失望。
而这种话,在这黑火部落,恐怕只有火凤敢说吧。
瞭首还在火凤掌心揉动的粗糙拇指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着火凤那张倔强而带着几分失望的面庞,道:“凤儿啊……”
他还想说什么辩驳的话,直接被火凤冷冷的话语打断,“你们若是真要我指认个凶手出来,我便说是火石动的手。”
她盯着瞭首的那只眼睛,冷笑道:“就看你们抓,还是不抓。”
瞭首轻轻地放下火凤的手臂,从床上站了起来,脸上的慈祥与疼爱消退了几分,缓而道:“无论你对族长有何等不满,此事发生在火岺住处,人无论如何也要抓起来。”
火凤眼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断裂破碎,好像漆黑的夜空里闪过一点星光,她闭着眼睛吸了一口气,道:“火努,送客。”
瞭首拱手道:“你保重身体,族长一定会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火凤再也不看他,瞭首带着四个战士‘铛铛铛’下了楼。
雷生看了一眼火凤眼角的湿润,心中不禁唏嘘,这件事情,终于让父女二人之间看似亲密的关系出现了一丝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