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机盘中间淡金色的圆盘缓缓转动,来回往复,看起来极为不稳。
玄崆单手拖着天机盘,神色慎重,道:“天机盘之事我只告诉你一人,你不会泄露出去了吧?”
玄冥额间已是冷汗涔涔,突然明白眼前这个权势滔天的老者为什么突然间将矛头指向他,他急忙说道:“天机盘之事,我从未向旁人提起过,还望大长老明察。”
玄崆一双浊目留在天机盘上,语气虽然平淡,但是久居高位的气势以及揣摩不定的心思让玄冥心中叫苦不迭,只道这大早上的又触了什么霉头。
只听见玄崆又说道:“天机盘出事二十多年,殿中无一人受封骑士,那两个老家伙终于怀疑到我头上来了,近日直言要看天机盘。”
“天机盘神力消失,这是几千年未曾出现过的怪事,以师兄的天资神通,神力恢复是迟早的事。”
“哼,说得轻巧,我参悟了几百年天机盘,都未曾堪破其中阵法玄妙,此刻神力消失,任我百般试探,都没有半点反应。”
面对玄冥有些奉承的话语,玄崆毫不留情面,玄冥愕然。
命运神殿之中,除了与玄崆、天元、宏峰三位大长老之外,他算是所有祭司之中地位最高之人,平时神殿之中大小杂事都是他一人安排,也就是说,除了这三位不出世的大长老,他才是命运神殿真正的第一人。
虽是如此,此刻面对着玄崆,他也没有半点架子与脾气,面对质问,也只能低头垂手,连那人的目光也不敢多看一眼。
“虽然天机盘之事非我所致,却是由我一直看管,此事若公布出去,必然引起下面人的不满,到时那两人推波助澜,天机盘看管之权,便要拱手让人了。”
玄崆心中之忧来源于此,尽管墟林中出了那等大事,他也只是安排了两句,似根本不放在心上。
而神器却是命运神殿延续至今的根本,不容有半点闪失,就算玄崆身为大长老,平时目空一切,地位尊崇,也不得不将此事隐瞒下来。
他将天机盘收了起来,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近日来我也隐隐有些不安,似有大事将要发生,但是以我的功力,也只能看到眼前一片迷雾,无法借助天机盘,如今只能冒险试一试了。”
玄冥低下的头猛地抬了起来,目中难以掩饰的吃惊神情,道:“师兄,你不会是想用……?”
“卜天术。”
玄崆目光延伸到殿外的玉石广场,似看到了极远处,眼神越来越冷,接着又道:“天机盘绝不能交给那两人。”
“可是师尊临终前告诫我们,此术不可乱用,就算师尊当年实力绝颠,也被此术反噬,还望师兄慎重。”
“我已经想好了,你从旁护法,若有不对,立刻点醒我,不可迟疑,你知道了吗?”
玄冥点头道:“既然师兄主意已定,不过也要量力而行,切不可逞强。”
不知为什么,听了玄冥这句话,玄崆未有不喜,只是目光扫过他,接着道:“我知道,我们这便开始吧。”
玄机殿厚重的殿门砰然关闭,殿中亮起灼灼之光。
※※※
地宫石台之前,在女子和尊者的注视下,他们眼前的青色石台裂纹连成一片,终于碎裂成数块,片刻之后化成满地粉末,随气流漂浮四处,覆盖了金碧辉煌的四壁。
光华散去,残粉纷飞,好像世间一切都会如此,终有暗淡寸断灰飞烟灭的一天。
尊者静静地看着石台消失,终是叹了口气,道:“将这里封起来,不要让人惊动石棺中的亡灵。”
“是,尊者。”
“你不用跪着了,下去养伤吧,过些时候,随我去一趟东边。”
女子起身抬头,将要告退,却感受到一股来自心灵深处的恐惧与颤抖,周围似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她看,阵阵寒意袭来,让人汗毛直立。
尊者冷哼一声,身上白袍微鼓,轻叱一声:“无名小道,也敢放肆。”
他身影瞬间消失在女子眼前,落在漫天已经飞扬而起的青色尘土之中,尘土星星点点,强大到令人生畏的气势从尊者身上爆发开来,悍然出现在这座地宫之中。
女子脸色大变,脸上惊惧与绝望并存,身形暴退,进入了身后的甬道之中。
这力量直令天地变色,让她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心,她离开很远,依旧能感受到地宫屋宇之前的乱象,眼含敬畏,心中不禁叹道,难道这就是尊者的实力吗?
念头未去,她所待的甬道尽头,开始剧烈晃动,黑石一寸寸崩坏,这个庞大的地下建筑,在这种强大的力量之下,开始崩塌。
女子身形飘然,眼前两只知音鸟带路,朝着地宫出口而去。
她回到那个崩塌的山包前,很远的地方有如发生地动,兽吼四起,群鸟乱飞,似末日来临一般。
过了很久,这种声音才渐渐消停了下来。
此刻在玄机殿中,玄崆浮空坐在玄机大殿之上,周围若有若无千万条丝线从他身上延伸出去,见头不见尾,他面色沉重,手中不断捏着繁复的法诀,越来越快。
玄冥在一旁紧盯着他的动作,也不禁为玄崆的功力震惊到,卜天术施展到如此程度,自己已远远不及,更让他隐隐觉得自己这个师兄,实力已经超过了记忆中的师尊。
他心中有种茫然苦涩的味道,相同的师承,境遇资质却有如天差地别,虽然他在外人面前看似威风,但是他自己心里十分清楚,别人奉承他,也只是将他当作眼前人的影子罢了,而自己则要在这个人面前表现得兢兢业业,没有不满,没有不快,一切都要言听计从,没有一丝尊严。
想到此处,他心中陡然出现一个可怕的念头,卜天术下,他遁入空明,若是在他心口刺上一刀,不知他这个自小天资过人的师兄,会不会如其他人一般死去。
这个可怕的念头让他手脚冰凉,猛地摇了摇头,他更加清楚,若是没有玄崆,自己根本不可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上,他若是不在,其他两脉待他不会更好,只会更差。
当在他脑海中闪过这些念头的时候,玄崆突然身形剧震,眉头紧锁,千丝万缕的联系之中有一条突然凝实,像一道锁链,出现在玄机殿的半空之中。
玄崆苍老的手突然向前伸去,抓住了那条锁链,锁链哗然而动。
玄冥感受到令人心悸的毁灭味道从锁链上传来。
锁链似想要挣脱他的手而去,那种力量越来越不稳,玄崆周围紫气袅袅,大殿中突有冷意,顷刻间有数以万计的雨滴凭空出现,凝结成冰,浮于玄崆周身。
殿中火光在冰晶雨珠之间折射,光影绰绰,甚是奇妙。
他一身元气尽皆倾入锁链中,而随着锁链挣扎的力量越来越强,玄冥白眉荡起,他的眉心,闪过一道金光。
玄冥突然大叫一声‘师兄,不可’,下一刻,他便穿过漫天冰晶,出现在玄崆后背,手指快速地落在玄崆后背的不同位置,而玄崆眉心金光愈发明亮,血肉向两边退开。
他的额头,赫然出现第三只眼睛,眼睛中尽是金光。
玄冥脸色大变,手指在空中绕过一圈,向玄崆后背而去,然而玄崆修为实在是高,玄冥一招未至,便感受到从他身上爆发出骇人的力量,顺着他双掌传了过来。
玄冥向后倒飞站在了后殿,打落了琉璃灯盏,气血极为不稳。
他抬眼看去,玄崆额前眼睛中爆发的金光,已然射在了锁链之上,锁链发出叮呤一声清鸣脆响,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终是挣脱了玄崆的手,游鱼一般甩动两下,没入虚空而消失不见。
玄崆从空中摔下,额头金光敛去,第三目消失,大殿空中的冰晶雨珠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
他似是受了重伤,气息弱了不少,抬头怔怔地望着虚空,喃喃说着外人难以听清的话语。
玄冥急忙上前扶起,只听到玄冥有些虚弱但十分沉重的话语。
“你去将天元、宏峰两人叫到这里来。”
※※※
嫩草初生的甘甜,野花绽放的清香,枯草腐烂的苦涩,远处的树木在微风下摇曳晃动,地上的小虫子在面前走过,有移动的影子飘了飘去,耳边有欢呼尖叫的声音。
他痛苦艰难地转过身去,阳光从他交错的睫毛之中射了进来,身上有些灼伤的疼痛,天空中漂浮着几片云朵,被几个影子挡住了。
皮肤黝黑,毛发浓密,额头上戴着打磨过的兽牙穿成的饰物,手中拿着锐利的骨矛,胸前的肌肉甚是突出,身着几条兽皮,裸露的皮肤上画着奇怪的纹身。
耳边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两个字眼在雷生面前不断放大。
蛮民!
下一刻,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自己被绑了起来,粗糙的绳子划过他皮肤上干结的伤口,让他发出几声低沉的呻吟。
他被抬上了担架。
他想要喊出声来,沙哑的嗓子仿佛已不属于自己,脑袋越来越沉,他努力地不让自己睡过去,而一阵香甜气息袭来。
他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