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千总拍了拍手,冷笑道:“让你们先泡泡寒水,清醒清醒你们那些猪脑子。”不料待水花散尽后,那些人一个泡都没露竟然无声无息全沉没到水中去了,连一丝一毫的挣扎都没有。计千总大惊失色,紧盯着水面半响后沉声道:“这水有些古怪?大伙须得小心些!”
他话音刚落,只听一人高声道:“大人,方才撞翻那筏子上的人也是如此,掉到水下就没一个再出来的。”
计千总跺脚怒道:“你们这些奴才,怎么不早说?”
那人道:“小的见那些都是安字营的人,所以就没说,小的心里还巴不得他们早死绝了呢。”此话一出引得众人大笑起来,纷纷附和着他。
计千总狠狠一跺脚,指着众人怒道:“你们……唉!糊涂啊!糊涂。”
阳有仪初时也以为是计千总在抛人的同时制住他们的穴位,使他们俱都动弹不得,掉到水里活活淹死,还道是他心狠手辣,此时听那人这么一说才发觉的确是水下有些不太正常。他用手指抠下衣襟上一些棉线,往水面一放,却见棉线好好的漂浮于水面,未见异常,心里奇道:“棉线竹筏俱都不沉,为何偏偏人体就不行?这水还当真古怪之极!难道是条吃人之潭?”心底涌出这股想法也不禁为之吓了一跳。
忽听远处一人叫道:“大人,您瞧前边,怎么起雾了?”众人随着那人的叫声往前边瞧去,可不是么?前边虽说黑沉沉的一片望不到头,但火光所及之处,明显看到层层雾气,越来越浓朝这边铺天盖地而来,来势极快,转瞬之间将所有筏子都裹将起来。人人皆能辨认的也不过就自己身前一尺所在,连那点点的火光在这浓雾里都变得极其微弱起来,随着雾气越来越来浓,火光渐渐地都瞧不见了。
浓雾越来越大,拂过众人之面,冰凉冷寒,其中似乎隐隐夹杂着古怪声响,如同小儿夜啼,又如同夜鹰啼鸣,众人心中不由一阵抽紧,有些人已是低语连声,祈求上苍保佑。
只听计千总叫道:“可有些邪门了,这洞窟之中连风都没有一丝,竟然莫名其妙起了雾?大伙可得小心应对,不可慌乱,没我的口令谁都不许乱动。”
阳有仪心下暗念天眼地听诀,伸手在食指硬咬了一口,将鲜血滴于眉间及双耳处,开了天眼地耳,留心起四周来,这雾着实来得蹊跷,不得不防。阳有仪双眼望去只见计千总一人独立于筏上,侧耳静听全神戒备。其他竹筏子没有计千总的口令,也皆都静静的游立于水面之上,不敢有丝毫妄动。阳有仪不禁有些暗暗佩服计千总此人的统率能力,唯有虎将方能调教出纪律严明的手下,要知道,在目不能视这种情况下若是慌乱起来,后果将不堪设想。他正留心计千总的一举一动之时,忽感觉水面荡起一阵动静。俯首朝水面看去,很细微的一圈圈涟漪,这些涟漪东一下西一下有一点没一点的荡着,似风吹又似雨点或是鱼儿的游动,但洞窟里怎么能有风雨呢?放眼极力朝水下瞧去,水里空空如也,也没见着鱼儿的影子,阳有仪知道这涟漪必有古怪,当下留神戒备,瞧它下步该做何为。
只见涟漪延伸到右侧远处的水面突的翻滚了起来,忽的掀起了一阵水浪直朝最靠右的那两竹筏卷去,水浪一起,在阳有仪地耳中听来,那些怪声似乎也响亮了许多,似有多人齐声呐喊一般。阳有仪还没得及出声示警,那两只竹筏已被全数吞没,一眨眼的功夫,筏上众人已是人影全无,连半点声音都未曾发出,只留下两只空荡荡的竹筏子漂流在水面上,那怪浪一卷没筏上众人,唰地一下又钻回水中,水面除了溅起几滴水珠之外,又归复一片平静。
阳有仪见状差点“啊”的惊呼出口,这水浪果真是凶物,吃人不吐骨头。只是自己也见过世间大多怪异之事,还从未听闻过水浪能主动寻杀猎物的怪事,心中的惊诧,已非语言所能描述。
计千总也听到右边的异响,大声问道:“怎么有水浪声?怎么回事?”侧耳静听一番,当下大声道:“各百长士吏听令,每隔一刻立即向我通报你的名字。”他倒也聪明,知道此时非常时刻,眼不能视物,只能通过口语来互报平安。
阳有仪见口令一下,当下便听到四周一人接一人的报名声,传到他所在的竹筏时,只听立于筏首的一人喊道:“王通。”
阳有仪忖道:“原来此筏的士吏是他。”
不多时,众人已经报清名号,只听计千总寻叫道:“余大春和彭一呢?你们在哪?出声?”除了他的话语,四处静悄悄,再也无半点声息。
阳有仪心道:“敢情方才被怪浪卷没的人里就有这两人。”突又见水面涟漪点点圈圈,围着竹筏四周荡起,暗道:“不好。”不及多想,忙高声道:“小心,那怪浪又来了。”
其实他叫也白叫,众人不似他能瞧见四周的情景,根本不知道怪浪吃人这回事,只是见有人忽然喊出这么个莫名其妙的话语,都循声望来,一脸茫然。阳有仪话音方落,只见身侧又卷起一股巨浪,也不过一会功夫,又是趋回平静,只是旁边又多了一只空荡荡的竹筏子。
计千总刚听到阳有仪的示警声,便真的传来一阵水浪的哗哗声,虽是瞧不到这边的情形,但心里感觉肯定又出事了,赶忙又叫人报数,这次又少了一人。当下冲阳有仪这边喊道:“方才是哪位兄弟看到水浪的?请站出来喊一声。”等待良久,却不见有人出声。
阳有仪又见那涟漪朝最外侧的竹筏子荡去,这次却是分成两路左右包抄而去,敢情这妖浪还不止一股,连忙冲那筏的士吏喊道:“陆元,快叫众人使力往外划,快,晚了就来不及了。”原来方才计千总连点两次名,阳有仪暗暗留意每只筏上士吏的名字,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那路元却愣了愣神,不明所以,两浪在两侧高高扬起,水花相撞间,已是扑到筏子之上,阳有仪心中暗叹一声。
计千总是急得在竹筏上团团乱转,却又无计可施,每次一听到那水浪声自己的下属必定就少上一些,就算傻子此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可苦于这浓雾太大,辨不明方向,若是冒然下令撤退,势必会造成筏筏相撞,平白无故折损人手。可若不撤退,这水潭子里又有古怪,再待久一些,只怕是全军覆没。这下是撤不行不撤也不行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阳有仪也知道这样下去肯定不是办法,不顾自身行藏暴露,高声对计千总道:“计大人,你相信我不?”
计千总对着来声喝道:“你是谁?”
阳有仪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现今重要的是你和你的部属如何安全的离开这里,再待上一时半伙的,恐怕我们这些人没一个可以生离此地了。”他此话一出,四下响起一片惊呼声,似乎甚为奇怪。
计千总正思索阳有仪的话有几分可信度时,突听阳有仪高声叫道:“章时节,快叫你的人往右侧划。”
那章时节见他喊得惶急,虽不明什么回事,但心下也信了几分。当下命人全力将竹筏子往右侧移去,才划走了几步,只见方才所在之处哗的卷起一股水浪,瞬间又恢复平静,也不继续追来。章时节莫名其妙间,又听阳有仪喊道:“停停停,再往前你就撞上石柱子了。”
章时节赶忙命人停下筏来,透过浓雾仔细辨认,果真见前方不到一尺处怪石嶙狰,若是再晚上一分就撞了过去了,不禁冷汗直冒,暗道:“侥幸!”当下对阳有仪所在的方向扬声道:“谢了兄弟,你救了我等二十几人的性命,若是不嫌弃,能否不吝大名相告,我等好记得恩人的大名,以图日后相报。”筏上众人也跟着纷纷称谢不止。阳有仪怕出声太多,自己的身形所在肯定要暴露,当下默不出声,来个不应不答,只是留神水里的变化。
计千总听到那浪声再起,忙叫众人又报了一次名,这次却没少人,心知若不是章时节听了那人的话,恐怕现今就得缺他了。计千总把唯一的希望都押在几次出声示警的那人身上,他能看到水浪,不管他是何人,只要能把大伙带出困境就成,当下对众人下令道:“不管何人,只要听到示警那人的话,就全力遵造执行,不得有半点迟疑。”
阳有仪心知若是继续出声示警,自己的所在肯定要被人察觉。放目眺望四周,只见自己正前方约三丈处有一大石,高出水面约五尺左右,而自己所处的竹筏前正好有一行露出水面的怪石延伸到那石所在。心下立时大喜,运力长身而起,猛力跳到前边一丈处的怪石上,踏着那些露出水面的零星碎石,奔跃至那大石之上。竹筏上众人只觉竹筏一晃,一阵风从头顶掠过,似乎有人从上方跳了过去,不约而同皆“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