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将至,班上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有种蓄势待发的感觉。高三的二诊临近,即便是早上六点起床,也可以从寝室楼的窗户看到外面楼梯上走满了匆匆忙忙的人。姜颐和在这样紧凑的生活中,终于无暇顾及自己的悲伤,全心投入到学习里。
一道一道的题讲过,一遍一遍的书看过,一次一次的周考考过。听说高三的二诊情况很好。谁谁谁的全市排名已达前十,谁谁谁的单科成绩名列前茅,谁谁谁的艺考分数拔得头筹。五楼的脚步声还是一如既往地有规律。除了课间二十分钟的时候能看到他们站在天台上望远方的安静身影,几乎没有声响。就像,五楼没有人一样。
还有半年就要升入高三的他们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可能这届都是要强的孩子吧,都想着上一届的成绩这么辉煌,我们这届该怎么做才能超过他们,赢得比他们更大的辉煌。熊倩他们开始整夜整夜不睡觉,或者说是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瞎想,不如起来多做几道题。
“颐和,今天的语文作业你做过了吗?”罗雪玉头也没抬地问。
姜颐和正斜靠在床头看前两天刚在书店买的安妮宝贝的《春宴》,闻言便“嗯”了一声,也没多说一句话。
“第一道题怎么做啊?”
“鉴赏句子不是才学过吗?”
“我今天语文课做数学来着,没听。”
姜颐和觉得自己愤怒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愤怒了。她盯着罗雪玉笼罩在台灯光下的背影,在自己的斜后方,也是上铺。一时间无话,好像是被气愤堵住了喉咙,胸口有点闷。
半天没听到颐和回话,雪玉终于是转过头来看。“呀!你干什么啊?!干什么这么直勾勾的看着我?吓死我了。”被颐和的眼神吓住,她没忍住地吼了出来,末了,还拍了拍胸口,仿佛真的吓得不轻。
“你为什么不听语文课?”姜颐和没理她惊恐万分的表情,低声问道。
“我······我要赶作业啊,晚上就是数学晚自习,我能怎么办啊?”虽然被这句阴沉沉的话问得吞吞吐吐,她还是回了出来。
“你不会下午吃饭时间做吗?”显然这个答案并没有让姜颐和信服。
“你也说了是吃饭时间啊。”
“昨天布置的作业你都没做完,好意思吃什么饭?”还是低而平的音调,姜颐和死死看着罗雪玉。
不敢看颐和尖锐得像一把剑一样的眼神,罗雪玉尴尬地移开视线。“你什么意思?作业没做完就不该吃饭啊!那我不是早就饿死了。”最后这句话说得明显没有底气,声音都渐渐低了下去。
熊倩在盥洗室就听到了她们的争吵,听颐和的语气,知道颐和怕是真的生气了,估摸着其他人也不敢在颐和生气的时候插话,加快速度做完手中的事,擦了手走出去。“好了,颐和,现在的时间多紧张啊,哪有时间做那么多题啊,再说还那么难。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老谢的脾气。要是让他发现雪玉作业没做,雪玉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有了熊倩这番话,就像是有了依仗,罗雪玉不服气地说:“就是。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啊,作业不做也不会受什么罚。我又没有那么疼我的班主任。”
“你胡说什么呢?快闭嘴!”唯恐她还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熊倩连忙阻止。
颐和看看雪玉,笑了笑。“说啊,还有什么?说完。”
“说完就说完。”也许是被姜颐和的笑激到,罗雪玉不顾熊倩使劲给她使眼色,掀开被子,面对着姜颐和,盘腿坐在床上。“你想想,你什么时候真的受过罚?你上课睡觉惹怒英语老师,也算严重的纪律问题了吧。老李把你怎么了吗?还不是轻描淡写地道个歉就完事儿了。你觉得,这事儿换在我身上会怎么样?肯定是不仅一千字检讨书,还要道歉,扣分,停两节课才算完吧。还有,你高一的时候,在晚自习吵闹,还把黎主任也招来了,黎主任那么生气,把我们班骂了一顿,第二天还把老李骂了一顿。结果老李说是让你去办公室里面壁思过,其实就是在办公室吹着空调,和邓老师吹吹牛,轻松惬意地就过去了。还有·····”
“别说了,有完没完?”熊倩终于沉不住气站起来。
“别,你等她说完。”姜颐和抬抬手,示意雪玉继续说。
罗雪玉扁扁嘴,倒是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寝室里一下安静下来,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说完。”
看看姜颐和,想起她刚才那么咄咄逼人地质问自己,罗雪玉还是心有不甘。想了想,又继续说,只是声音没有刚才那么大了。“你五月份月考的时候和张梦菲因为一点小事打架,老李在班上说给了你们处分,其实根本就没有,只是说着堵我们的嘴而已。”
姜颐和还是保持着最开始倚在床头的姿势,手上还拿着书。等了几分钟,看罗雪玉也没有再说的趋势,于是开口打破寂静。“说完了?那我睡了。”
罗雪玉吃惊地抬头看姜颐和,不敢相信她居然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自己说了这么多伤人的话,她为什么?为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就怔怔地看着姜颐和关了灯躺下去,一时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这边熊倩已经上床来了,黑着一张脸给她拉上摊在一边的被子。“叫你别说别说,你还说得没完了。这下好了。”
“那她还那么说我呢。”
“小声点。她也是为你好啊,你看见过她因为别人不听课不做作业去责问吗?不动脑子。”熊倩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
罗雪玉单手撑着下巴,歪着头想了想,又转过头对熊倩说:“其实,她是因为我没听语文课才生气的吧?是语文课,周运京的课啊,她是在为周运京打抱不平。”
“哎呀,小声点。”看了看姜颐和,她好像已经睡着了。“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该像那样去说她。”
“好了,我知道了。睡觉。”
灯都关了,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姜颐和在黑夜中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其实,罗雪玉说得都对。不是不想反驳,而是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确实,这一年多她犯的那些错,大大小小,都因为老李偏袒和老谢他们不计较而蒙混过关了。她还记得高一的时候因为不想上晚自习,和朋友们一起断了学校的电闸,结果事情败露,还是老李去处理好的,也没怪她什么,只是气不过说了她几句。快高三了,总不能还这样孩子气,让别人为自己的任性埋单吧。应该,变得成熟点了。高考在前,草木皆兵。
姜颐和告诉自己该睡了,可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想起罗雪玉说自己是在为周运京打抱不平的口气。她怎么能那么笃定?有多久没有好好和周运京说说话了?有多久了?她都忘了。只是,原来,自己还是这么护着他吗?即便是知道没有可能,即便是真的不想继续了,爱他也已经变成一个习惯了,刻在心里,怎么都擦不掉了。
辗转反侧,挨到天亮。
“讲一下昨天下午那套卷子啊,拿出来先看第九题。”越近考试,老谢说话语速越是快。还没打上课铃,还有一分二十三秒。
姜颐和在桌上一堆书中,终于翻出了那张皱巴巴的卷子,皱皱眉,还没改。找到第九题,就趴在桌子上演算起来。刚下笔,上课铃响。
“改错!改错!还没改!满篇空白留着我来写啊?”老谢把卷子卷成圈,从讲台那儿一个一个敲着头走下来,姜颐和背上一层虚汗,用左手不自然地遮着卷子,那只手还在草稿纸上算一个公式。
“手拿开。”抬头看了看老谢严肃的表情,姜颐和瘪瘪嘴,不甘愿地挪开手,做好挨骂的准备。“你这卷子可以拿去炸着吃了,等着我给你改啊。”说着伸手来揪她的耳朵,颐和本能地往后躲,还是没躲过,被揪了一下。
默默地抄着黑板上的解析。“这道题好像还不是很会,还要再看看。”姜颐和在心里想着,没留意把杯子弄掉了,刚要弯腰去捡,罗雪玉眼明手快地捡了起来。“谢谢。”接过杯子,颐和很生分地道谢,知道她还在生气,罗雪玉暗自懊悔了一下,凑过去小声说:“颐和,你中午吃什么?我要去小食堂,给你带饭回寝室吧。”
“不用了。”甚至没有回头,手上还是不停地算着题。
“还生气呢?别生气了,求你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昨晚上吃错药了行不行?原谅我吧。颐和,原谅我吧。”实在想不出任何办法,她只好摇着姜颐和的袖子耍赖撒娇。
被烦得不行,颐和只好压低嗓音说:“我是说,我和你一起去小食堂吃饭,我想吃我们前两天吃过的那家米粉。”
听懂其中意思,罗雪玉瞬间开心起来。“好啊,好啊。”
“罗雪玉,这道题怎么做?”老谢好听的声音这时也成了一个魔音,打得雪玉无所适从。她紧张地站起来,说不出话来。
“我讲到哪儿了?”老谢放下书,双手抱胸,摆出好整以暇的姿势。罗雪玉张张嘴,又闭上了。姜颐和看着罗雪玉出糗,心情突然大好,偷偷地捂着嘴笑。
黎建华给老师们分发新鲜出炉的期末计划表,办公室里顿时炸开了锅。教历史的邓老师说:“这是不是太仓促了?早不通知,算算时间,课都上不完啊。”对面王老师马上接过话茬,“就是的啊,对高二的学生太苛刻了一点吧,时间太紧了。”
周运京坐在那儿,翻看着手上的资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邓老师凑过去问他:“周老师,你说呢?
“啊?”听到问话,周运京恍然地抬起头来。邓老师挥了挥手上的计划表,“这个。”
“哦。”周运京理了理衬衫衣领,“我觉得还行。高三的二诊不是早就完了吗?高二比高三晚个一个多月也是正常的,差不多吧。”
“那我们的课比高三多啊,这课都上不完,怎么考试?”邓老师双手一摊,作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周运京还是淡淡的语气,“以前那几届不也是这样吗?哪次到期末的时候课上完了的。”
王老师拿着杯子,边给老师们发烟,边往周运京这边走过来,“以往几届,课虽然是没上完,但学校也没做硬性要求啊。这次,上面可是把每个班的上线率都是定出来了的,要是哪科拖了后腿,这个年,我看啊,也不必过了。”扔了一支烟在周运京桌上,王老师冲他抬了一下下巴,“你说是吧?小周。”
周运京把烟插在耳后,笑了笑。“没那么严重。课上不完,把重点摘出来讲了,其他的不重要的东西就一笔带过。就算考到,也丢不了多少分。”靠在椅背上,吐出一口浊气,“退一万步讲,即便是没考好,大不了也就是扣点年底奖金而已,年啊,还是能过的。”最后一句话他特地放缓了语速,听起来有些诙谐,像是嘲讽。
王老师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反驳,但终究是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身走了。待他走了,周运京这才起身拿好刚才翻的资料,拎着杯子去上课。
“李然,过来,给我把东西拿到教室去。”刚到楼梯口,就看见李然从老李他们办公室出来,周运京忙开口叫住他。看着李然拿着东西进教室了,周运京竟觉松一口气。还是那种“能逃避一会儿也是好的”的感觉。其实,姜颐和已经很久没有和自己说过话了,她好像也突然懂得了什么,就如自己对那句话的理解一样。“你是否爱我?”这种话,一旦说出来,对于他们两人的关系来说,就是终结。只是,为什么连最开始的关系都不能保持了呢?他就是舍不得,哪怕不愿承认,但遵从内心,他到底是舍不得。
他在夜里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的时候,看着天边的星宿,知道自己很贪心。明知道不能给她她想要的爱,也无法不顾一切跟着心走,但还是想她爱他,至少是希望她还能在自己身边,巧笑倩兮,妙语连珠。至少那样,生活不会显得太过枯燥单调,心也不会那么疼。
算了,算了,到底是不能再奢求什么,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她也挺好的。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理了,放不下却不得不放下。还是会不自觉地去维护她,无论什么都会首先想到她。
周运京从包里拿出刚才在油印室印出来的资料,是关于散文阅读的,颐和什么都好,就是散文不行,看着期末将至,他一直想着给她想想办法,找份资料。这事儿早就在他脑子里了。这份资料也是早就准备好的,只是一直没有去印。说来觉得嘲讽,以前两人关系好的时候没有这么上过心,现在僵硬了,反倒很想明目张胆地对她好,让她知道他的心意。
罢了。周运京暗自摇了摇头,还是用一个隐晦的办法吧。回过头对趴在桌上假寐的老李说:“老李,你帮我一忙。”
“什么忙?”老李趴着没动。
周运京走过去拽着他的手臂把他拉起来,“别睡了。”老李揉揉迷茫的眼睛,“谁睡了?我只是在闭目养神。快说,什么事?”
周运京白他两眼,把资料递过去,“把这个给姜颐和。”老李接过来随手翻了翻,“什么东西啊?你干嘛不自己给?”
“我哪能一天都在你们班上待着啊。”周运京看他还在翻,拿了书往外走。“别翻了,记得给啊。”
老李把东西扔在桌上,嘴里嘟囔了一句,“随便什么时候给她不就行了,还让我送,一天有病。”说完就倒在椅背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晚读时间。
罗雪玉趴在桌上听姜颐和给她讲一道数学函数题。老李背着手在教室里转来转去,几次路过颐和身边都停顿了一会儿。就这么转了几圈,罗雪玉看了他几眼,伸手打断颐和,压低嗓音凑到她耳边,“老李转什么呢?”
姜颐和抬头看了看又转到了讲台上的老李,翻了个白眼,“他不一直这样吗?有什么?”
“今天好像不太一样,他好像有话跟你说吧,在你身边停了很久啊。”罗雪玉用手点点下巴,狐疑地说。姜颐和拍拍自己腿上的草纸,“还听不听了?”
罗雪玉马上把头点得如筛糠一般,“听听听!”
晚读刚下课,姜颐和拿着喝过牛奶的杯子去洗手间清洗,老李站在办公室门口叫她:“颐和,过来过来。”她边往那边走边说:“干什么啊?我还要去洗杯子。”“哎呀,一会儿再洗。”
“喏,周老师给你的。”
姜颐和把勺子放进杯子里,腾出一只手来接老李递过来的资料,摊在桌上翻了翻,是关于散文阅读的。“他是有什么事吗?”
“我哪知道?他也没给我说,只是让我拿给你。”
“哦,那我走了。”看老李点了点头,姜颐和拿着东西出去了。
洗过杯子,离上课还有五分钟,姜颐和想了想,还是拿着资料去了一趟三楼办公室。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走进去。“周老师,这份资料也是要我划重点吗?我散文不太好啊。”
周运京根本没预料到她会来,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直到对面邓老师看不过去喊了他一声:“周老师,姜颐和在和你说话呢。”
“哦。”终于缓过来,周运京掩饰性地翻了两页桌上的书,作出一副看书的样子,头也不抬地说:“你不是散文不好吗?要期末了,印份资料给你,好好巩固一下。”
“班上的人都有,还是只有我有?”姜颐和皱着眉问。
周运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明明是给她一个人印的,也不能说班上的人都有。可是如果说只有她有,那会不会显得自己太偏心了。他突然懊恼她的咄咄逼人,不耐烦地说:“反正你拿着看吧。”
“那我可不能要,要是只有我有,现在竞争这么激烈,一分两分都是差距,我多了一份资料,班上的人怎么看我。”姜颐和把东西放下,转身就要走。
周运京看她不要,也无法再继续装镇定了,转椅一转,起身拉住她,“我会给他们印的,你先看着。你最近几次周考散文部分都做得非常不好,你领悟力本来挺高的,这个分丢了太可惜了。快拿着吧。”说着又把资料往她手上送。
姜颐和僵硬地看着他着急的神情,听着他的解释,心早就软成一滩水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好?不是都各自心照不宣地放弃了吗?能不能不要对她这么好?她好害怕,害怕自己放不下,害怕好不容易压下的感情又会涌出来,最后把自己淹死。但怎么都不想他失望,算了,就让自己承担所有的伤痛吧。她接过周运京手上的资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