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四楼楼梯口,周运京竟然觉得心慌,犹犹豫豫地不敢迈步。只是课还是要上的。还是先不进教室了,去办公室待到上课吧。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做显得很懦弱,但,能逃避一会儿,哪怕只是几分钟,也是好的吧。
想着,往办公室里走。
“作业补上了吗?”老李刚上完课进办公室,把杯子放在桌上。
“恩。这儿呢。”姜颐和站在英语老师的桌前,听老李问,扬扬手中的本子。
“给梁老师道歉没有?以后还听不听话了?”
“道过了。放心吧,我以后不这样了。”她乖乖地点头,诚心悔过的样子。
“梁老师原谅你了吗?”
姜颐和回过头看着英语老师,眨了眨可怜的眼睛,双手抱拳轻轻地摇了摇,用口型说:“拜托拜托。”
英语老师看看姜颐和,又看看老李。终于是点了点头。
“看吧,我就说梁老师肯定会原谅我的。”姜颐和顿时眉开眼笑。老李笑笑,没说话。
姜颐和走过去,拿起他桌上的杯子给他接了一杯热水,又乖巧地站在老李身后给他捏肩捶背。这一切都显得有些诡异。老李不确信地背过头看了她一眼。“有事?”
“没有啊。我就不能给你捶捶背啊?”
“可以是可以。只是觉得你这么乖有点不太正常。”老李笑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李老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学生对你好,你还这样打击人家,我的学生对我这么好,我不知道多高兴呢。”五班的班主任大声说。办公室里的老师随声应和,都笑了起来。
“这么热闹啊,老远就听到你们在笑了。”周运京大踏步地走进来。也跟着笑。
姜颐和的心漏了半拍,还是一脸无意地给老李捶着背。
“周老师来得正好。我们在笑话李老师怪学生对他太好了,身在福中不知福哦!”那边十四班的物理老师也开始起哄。
“我不是怪她,不过觉得奇怪而已。你们不了解她,这丫头平时才没这么懂事呢。突然这样,我有点不适应,怕她有什么事。”老李转过去跟他们解释这个问题。
“那,我从现在开始懂事行不行?”故意拉长了音调,姜颐和说得有点搞笑。刚刚平息下来的老师们又开始笑了起来。
“当然行了,我能说不行吗?还有两分钟上课了,进教室去吧。”
“好。那我进去了。”姜颐和就这么从周运京旁边走过,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
周运京也就这么看着。颐和好像病了,脸色不是太好。她刚才笑得很好看,调皮的样子很吸引人。但是,她怎么不和自己说话,甚至没有眼神的交流。再甚至,她根本就没有看自己一眼。她怎么了?几个小时而已,就忘了昨晚说过的话了?
他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在极具地纠结中。他忘了,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也下决心彻底断了念想,让彼此都回到正常的轨道中。现在,姜颐和的表现不是正中下怀吗?何须烦恼呢?本来就该是这样的,本来就该的。
“运京,上课了。”看周运京似在发呆,连上课铃都没听见。老李想,周运京最近不知怎么了,老是心神不宁的。是该和他好好聊聊,如果有什么事,也可以帮他一下。
“哦,上课。”
“周老师,那个字是不是写错了?”
“是吗?哦,写错了,改一下。”周运京得到提示,回头看黑板,“狎兴”写成“睱兴”了。脑子里一片混乱,连自己在讲些什么都不知道。他干脆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对大家说:“算了,今天不讲了。我看你们精神也不是很好。明天早上再讲吧,自己看书。”说这几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疲惫地迈步往外走。
“周老师怎么了?看起来很不好啊。”罗雪玉看着周运京走出去的背影,小声地说。
姜颐和默默地读着柳永的《少年游》,忽而一笑,又下笔写上几句,看着都高兴得不行了。罗雪玉在说些什么,也一概不知。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半天没得到回应,罗雪玉皱着眉转过头来看姜颐和,看见她一副已经沉浸在诗中的样子,不耐地推了推她的手臂。
“啊?你和我说话了?”好容易回神了,姜颐和迷茫的表情再一次激怒了雪玉。她恨恨地看了颐和一眼,趴在桌上不说话了。
“雪玉说,周老师失魂落魄的,是不是有什么事?”钟黎终于看不下去了,插进话来。
颐和的表情像是听了一个冷笑话。“他能有什么事?就算有事,又关我们什么事。有这个空操心操心自己吧。”说完,还是自顾地去琢磨那首诗去了。好像天大的事也没有她写写画画的那首一个死了几千年的人写的《少年游》重要。
罗雪玉狐疑地坐直身子,看了看姜颐和,和钟黎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是的,这太不像姜颐和了,此时此刻,坐在这儿的这个一边无声地念着诗,一边不停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东西的女生是姜颐和吗?不会是被某种类似于“僵尸”的物种附体了吧。正常情况下的姜颐和,不是应该第一个发现周运京的不正常的吗?然后,她该很担心他是否生病还是有事。再然后,周运京上完课出去了,她应该跟出去问他怎么回事。应该是这样一个过程啊。
可是,今天,是怎么了?
先是他像丢了魂一样上了一节不知所云的课,最后还满是疲惫地走了。接着,她居然像没事人一样,坐在这儿安然地听了二十多分钟莫名其妙的语文课,然后,开始泡在诗里边,就像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他们都这么不正常。可是,到底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两个明明那么亲的人,在过了一夜以后,或者说,在颐和挨了一顿骂以后,就变成了这样。仿佛陌路人。
又有谁知道颐和现在的心像是被一把铁锤砸了一般的疼。万千滋味一起涌上来,让她有点无所适从,还是要装作满不在乎。
他怎么能那么难过?怎么能?他不是不在乎吗?有时候,她在想他到底想要什么。如果自己的放手会让他感到轻松,又何苦步步紧逼。那现在呢?她放手了,给了他他想要的,哪怕这么做已经中伤了自己,哪怕她选择了把一切伤痛都留给自己。可是,他怎么还是不快乐?而且,他有什么资格这么难过,明明难过得要死的应该是她才对吧。为了让一切显得不那么尴尬,也不想让他觉得愧疚,她已经掩藏了所有,连眼泪都不敢有。还能怎么做?这样自然地过渡,不就是最好的吗?
回到原点,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双手撑在栏杆上,周运京出神地望着远处的山峰,白云仿佛笼罩在山的周围,像仙境一样。他满脑的空白感消失了,剩下姜颐和那张看似淡定自若的脸,还有藏不住迷惘和失落的眼。有什么值得可惜的呢?从来就没有开始过的东西。
手机在裤子的包里震动了一下。是妻子发来的短信。“我带着儿子回我爸妈家住几天,我说的事你好好考虑一下。”
周运京不自觉地笑了。考虑什么?让母亲腾房子?就算这样,该怎么告诉母亲呢?难道说:“我现在有儿子了,为了儿子着想,要换套大房子,所以要把给您买的这套房卖了,请您回以前那地方住去。”就像妻子说的那样。可是,凭什么要这么做。自己不仅是为人父母,也是为人子女啊。哪条法规规定有了儿女就不要父母的。母亲独自把他带大,教他做人的道理,让他得以在社会上生存,已经够辛苦的了。周运京想,无论如何,这一次,他决不会再妥协了。
“运京,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李启明从后面走过来把着他的肩。
“喂,别咒我好不好?有这么问候人的吗?”他没好气地说。“没病都让你气出病来。”
老李轻笑两声,“我不是看你神神叨叨的,课也没心情上,关心关心你嘛。”
“我是没睡午觉,精神不太好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么邪乎?”周运京立刻辩白。
“好了,不开你玩笑。说真的,没什么事吧?”
周运京斜着眼看他,“你还咒我是不是?”
“好了,好了,没事儿就好。马上下课了,你书还在教室吧,快去拿上。三点半小会议厅有个会,我们一起去。”
“嗯”话音刚落,下课铃响。
“周老师,你回来拿书吗?我以为你下去了,正要给你送去呢。”顾云因甜甜儒儒的声音回荡在课间,因为大都在睡觉而安静的教室里。不得不说,惹人生厌。
“不用了,我自己拿吧。”
“没事儿,还是我给你拿下去吧。”
“烦死了!顾云因,你烦不烦啊!周老师都来拿了,你就让他拿走就是了。没看见大家都在睡觉吗?长没长脑子啊?!满教室都是你的声音。”姜颐和终于从书中抬起头,看了一眼满脸不耐烦,皱着眉骂顾云因的付颖。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站在门口显得很尴尬的顾云因和表情僵硬的周运京,无声地笑了。
“走吧,一起下去。”被姜颐和的笑激怒,像是在赌气一样,周运京突然改变了对顾云因的态度,主动拉着她离开教室。
熊倩担心地看着姜颐和的笑容,她怎么觉得颐和看起来那么难过?像是丢失了心爱的洋娃娃,还不敢告诉家人的孩子。明明悲痛,还要假装无比坚强。可是,下一秒,颐和却和钟黎他们打闹起来,生机勃勃的样子。可能是自己错了吧,希望是自己错了。
回到原点。原点在哪里?是什么样子呢?就是你我现在这样吗?相见,但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