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交替之际宫里百花齐艳,莺声燕语,随到一处都是入画的美景。偶有时日竹林深处传来低沉婉转的陶埙声,诉不尽萧索之意。
时隔数月,清月庵已迁入新址,焚香袅袅早已恢复从前念经祈福的景象。房屋易重建,人心难抚平,了尘住持退下主持身份隐居后山,每日为逝去的弟子超度念经。那场大火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淡去,大火焚黑过的地方,待春风吹过野花野草更胜从前。
如何去评判一个人的是与非,好与坏?回顾他曾生活过的地方,不过是他与人留下的种种念想儿罢了。欧禄山为许洁的死叹息,扼腕,待四下无人之时拿出陈酿桑落酒,夜下独醉追思她带给自己的独家记忆。好友周晟待产下女儿后,起乳名为:玉洁(遇洁)。星睿大师虽已猜出几分真相,但碍于宫闱之事,真要追究下去又怕会搅动朝廷安稳,思来想去,事已至此也只能沉默是金;从南山回来的小灵子,常常想起那位爱笑爱疯闹的许姐姐,偷偷的摸过几次泪珠。对于这场大火宫中好似商榷好的一般,众人缄默,绝口不提,好像这浩大的宫殿中从未有过那人的身影:昭和殿,欧妃有命不准对思安透露半个字,思安偶尔提及许姐姐,宫人也只说在清月庵静养;怡和殿,娄妃依旧如初,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是在最初听闻许洁葬身火海后,冷哼一声。置身宫中多年的她深知,许洁这样难以掌控的女子,即使进宫也免不了非命的结局;枫和殿,雯妃母凭子贵一心全在皇子身上,得知许洁遇难后,第一反应竟是在殿内外加派宫人,侍卫,确保她们母子安全。她心里明镜,这飞来横祸的背后水有多深,生怕那人的魔爪伸向她们母子二人;嘉和殿,如今已是婉美人的李鸢,早已调养好身体,待时机再孕生子。对于许洁的罹难,李鸢说不好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她始终觉得她们很像,又找不出共同点。许洁敢说她自己不敢说的话,做自己想为却不敢为的事儿。这般任性自由的活着,是她向往而不能的奢望。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许洁没有死,她活在自己的记忆里——有欣赏,有痛恨,有难以名状地些丝怀想。
至于景和殿,从火宅现场回来的圣上如往日无恙,白天他埋头政事兢兢业业,夜晚独自对弈或手捧几卷书文翻阅至天际泛白。只有近身侍奉的齐公公察觉到圣上比从前更沉默。看着圣上独自对弈的背影,齐公公想起他儿时进宫前最后亦是最深的记忆——娘抱着爹爹的牌位,痴傻的坐在门廊上,一坐就是一整天,任亲朋如何开导都无济于事。终于有一天,他娘不再痴傻下去,而是从清晨忙到午后,做了一桌子的美味。他开心他娘终于想通了,没成想一顿美味下来肚里翻江倒海疼痛难忍。好在叔婶来得及时,小的救了下来,大的殁了。打那以后齐公公过着走亲戚的流浪生活,今儿个叔婶家,明儿个姨娘家。可惜那几年闹瘟疫,贫苦人家也只能供几日吃食而已。待大一些他净身入了宫,凭着审时度势的机敏劲儿,辅佐圣上生母季如飞脱颖而出荣封丽妃妃位。当年丽妃被奸人污蔑打入冷宫后,深受丽妃恩德多年的齐公公佯装背叛,随其他宫人另谋差事,实则暗地里为三皇子梵黎夕扫平后宫诸多烦事,直到梵黎夕登堂加冕,加封生母丽妃为圣母天尊皇太后,这才半隐退到皇陵为皇太后守陵。几十年的宫中风云,他早已拿皇宫当作自己最终、亦是最好的归宿。
唯有珈蓝通敌叛国一事是齐公公难去的心病。当年朝野太平,齐公公自愿退居皇陵,没想到几年光景后宫惹出这般祸事。他自责当年疏忽大意未能留守后宫早些发现端倪,害皇上受到囚禁之苦。所以许洁的离奇出现,让他心存芥蒂。有关许洁的身世皇上与国师对外三缄其口,更是让他不得不留意许洁的一举一动,生怕是珈氏一族的蛊惑之术。自打许洁入宫以来闹事不断:婉美人滑胎,思安公主被外敌伤坏了嗓子,还有与亲王的流言蜚语。间接的,直接的都与她脱不了干系。年前又见皇上铁了心要赐封许洁为美人,“不能让圣上再次栽倒在女人身上”齐公公决绝道。犹豫之际,欧妃的心腹恒氏兄弟的弟弟恒虎来找他,说出除掉许洁的计谋,齐公公二话不说联手筹谋此事。不过齐公公倾向将许洁藏匿起来,以便日后审问,如果她背后真的有反动势力,就可顺藤摸瓜。没想到自己派去的人晚到一步,许洁命丧黄泉。“唉,命矣!”事后齐公公道。
只是圣上越发沉默的样子让齐公公有些意外跟心疼。齐公公想不明白:许洁入宫不过一年,二人何时这般情深至厚?直到尘封几十年的记忆豁然敞开,曝露在阳光下炙热的让他不想去碰触。他不得不承认:许洁是住进了圣上的心里。透过他母亲的一生,他好像又明白了一二。
这日,喜子看见师傅又在唉声叹气,不解地问道:“您老这是怎么了,有何心事?”
齐公公背着手望着湛蓝的天,轻咳一声:“我们做奴才的能有什么心事,主子的心事就是我们的心事。”
“圣上?”小喜子歪着头沉默片刻,“我看挺好的啊!”
齐公公用手戳了一下喜子的头:“你能看出来的话,你就是我师父了!”喜子吐吐舌头,干笑两声。暖风拂面,阵阵香气袭人。又是一年赏花时节,齐公公心念叨。转过头来对喜子说:“你去吩咐各花院的宫人,都仔细收拾干净了。”齐公公说着,眼睛流出一道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