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清晨,一辆马车逆风疾驰驶入皇城,在王府门前停了下来。一道绛紫身影跳下马车,早早侯在门前的下人们一涌而上,簇拥着颀长的身影进入王府。
“王兄一路舟车辛苦!”禄山起身拱手道。
“贤弟久等,京中可好?”
禄山踟蹰半刻,转脸笑道:“一切安好!皇上今夜为王兄接风洗尘,你我戌时共赴盛宴。”
盛宴更似家宴,梵黎夕,楚承,长公主,欧妃,禄山。盏欢殿上,伺候的宫人比宾客还要多。尽管歌舞升平,余音绕梁,也难掩席间尴尬的气氛。梵黎夕一改往日的沉默,席间详细问询楚承有关江南的政事、民生。讲话时目光炯炯,言辞热切;沉默时神情飘忽,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觥筹交错间沉默是主旋律,不到一个时辰酒席散去。
楚承随圣驾来到景和殿,照实向他汇报常柏国使者得知梵王拒绝借兵后怫然不悦。这位使者对外代表常柏国出访邻国,实则是代表造反者前来商讨篡夺常柏国国君之位。借兵一事于盛夏时节初步达成协议:借出一万大军,功成名就后常柏国新君以两座城池为补偿。谋反者已有九成把握继承大统,只不过拿来千万大军以造声势,胜券在握方可安心。通观全局利大于弊,楚承亦想不通梵黎夕有何拒绝的理由,但是圣心难测,也无须多问。楚承借口舟车劳顿提前告辞,转出殿门待人不注意向后宫深处走去。
隐华殿漆黑一片,周围寂静无声。这儿难道不是她的寝宫?楚承离开江南时所探听到的消息是她以化险为夷,小年之夜晋升为美人。
禄山欲言又止,梵黎夕一反常态,楚承隐约觉得与她有关。欲潜入隐华殿时身后传来匆匆脚步声,楚承挺身跳到琉璃瓦上静观其变。脚步越来越近,他定睛一看险些跌落——皇姐,她怎么来了?
“朔儿,出来!”长公主冷声道。楚承讪讪地跃身落地,还未来得及说话,一记耳光不偏不倚落在他的左脸上。
“皇姐,你!”
“深更半夜擅闯后宫,你不想活了?!”
“长姐……”
“跟本宫回公主府,有事跟你说。”
公主府,非醉斋。
长公主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的意思:“这是她生前……在公主府住过的房间。”
楚承收回迈过门槛的脚步,不解地看向长公主:“她…是…谁?”
“许洁。不记得了么,那时候本宫还想着教她宫规,不过一年光景,算是红颜薄命吧!”噩耗如一记重拳捶在身上,楚承不由得后退几步。长公主长吁一声道,“明日便是她下葬的日子,既然回来了就送她最后一程吧!”
这一夜楚承留宿在非醉斋,他本想派人暗中调查事情的始末,可笑自己没有勇气去听,去想象这残酷的事实。这一夜特别长,清冽的月光如日光般烧灼人心。
次日,天空湛蓝。街道上人们穿红戴绿,满是节庆的味道。马车行驶出城门被人拦了下来,楚承推开车门,见旁边站着一老一少。老者拱手道:“亲王殿下,别来无恙啊!可否行个方便,让老朽与您同去?”
“国师客气了,请!”楚承下了马车搀着星睿大师进入车内,回头看到小灵子一身素衣,神情悲戚不言不语,心道:这孩子是个重情义的,你许姐姐不白疼你一回。一行三人去往清月庵旧址。
几具无法辨认的尸骨葬在清月庵的后山之上,清月庵众弟子念诵佛经为亡灵超度。楚承远远地望了一眼天边,同样湛蓝如洗的天空,却拥有不同的温度,炙热酷寒,海角天边。她从哪里来?此行有何目的?从前对她的种种质疑已成灰烬,再次想起她,记忆停留在那个海风拂面的午后:
日落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拖得好长,时而并肩,时而重叠在一起。阳光不再炽烈,暖暖地包围着他们。有那么一瞬间许洁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也蛮好。她偷偷瞥向楚承,他正好也看向她。她浅笑,清眸闪躲过去;他眉眼温润掠过她的发髻,遥望远方。如花美眷隐匿在不可名状的一念之间。再回首,海浪早已吞没沙滩上两个人留下的那深浅不一,缱绻交织的脚印……
“皇上,清月庵那边已经安置妥当了。”
“嗯!”梵黎夕一如往常忙碌着,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应和。
“回皇上,跟随许姑娘的心悦如何处置?”
“打发出宫。”回应的依旧轻描淡写。至此,心悦离开京城,从前的繁华、纷争统统抛于身后,永不回头。
大年夜挨家挨户张灯结彩,喜迎新春。躺在热炕上的陈露跟着陈妈学习剪窗花,开始时剪得规规矩矩有模有样,渐渐地动起了小心思。“这样,在这样……好了!”陈露拎起得意之作在空中摆动。
“哎呦,这是什么啊?两个连着的桃子?”陈妈不解。
“才不是呢,这是两颗心,倒过来看!”陈露解释道。
“切!心就长成这个样子啊!”陈妈对女孩的拙劣之作不屑一顾。陈露倒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硬是要陈妈将两颗红心贴在窗棂上。看着看着视线模糊,她竟湿了眼眶。
“老婆子,快来包饺子了!”陈伯在厨房那边喊道。
“来了。”陈妈应声出去。半个时辰后,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了炕桌。陈妈小心扶起女孩坐好,又盛满一碗饺子递给她。
“谢谢陈妈,谢谢陈伯!”女孩眼含热泪,感激万分。回想六天前,若不是遇到好心的陈伯,自己早已一命呜呼。
老伯家看出她的心思,劝慰道:“丫头,你是吉人天相。那么高的山上摔下来,只伤到肋骨而已。来,多吃点,身体才好得快啊!”
“要感激呢,别只嘴上说,赶紧养好身体随我们回江南,用行动证明对我们的感激之情才是啊!”陈妈毫不避讳说道。
女孩破涕为笑:“知道了,一定让您老人家挣得盆满钵满!”
年夜守岁,红墙白雪的皇宫尽显繁华。再无人提起清月庵的那场大火,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飞鸿踏雪,浅显的足迹终究被另一场雪花所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