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迎客来客栈……
大堂一角,落拓剑客自斟自饮,桌上的几样寻常小菜半分未动,倒是一壶酒很快喝得精光,随即便招呼那小二上酒。
这人已经在客栈待了几日,白天在大堂喝酒,晚上便在房中闭门不出。
伙计心中好生古怪,却也不多语,客栈多是南来北往的商队,但偶尔也会有一两个不同寻常的,侠以武犯禁,谁都知,这些江湖人轻易惹不得。
同样的场景又是持续了几日,直至一日,这个奇怪的客人招呼那店小二,却是叫换上几份菜,伙计这才留意到,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绿衣女子,斗笠遮得严严实实地看不清面容,只依稀可辨认出是个年轻姑娘。
小二走后,这一桌子的两个人气氛却是微妙至极。
“表哥呢?”女子状似平静,不动声色,但薄纱下一双美目却是不离桌上放置的一块碧玉。
“姑娘……”江楚天淡淡道,“傅兄要事在身,托在下送姑娘回南平。”
女子不置可否,也不接话,目光从玉移至江楚天脸上,隔着一层薄纱,似隐似现。
见女子不言语,江楚天神色不变,只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姑娘若是不信,一阅便知。”
女子认出信笺上的字迹,眉弯不由轻蹙,心内却仍是半信半疑,好半响才伸手接过信函。阅毕,登时心头火起,久久不言。
江楚天也毫不在意,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熏人的酒气,女子眉梢不由蹙得更紧,心里一阵气苦,既看不惯眼前之人的江湖习气,又恼表哥的思虑不周。
“何时启程?”女子倦极,并不多言语,只在心中寻思自己一路应多加小心。
“明日。”江楚天亦不多言,傅明飞此举虽给他丢了个累赘,横竖也不过数月,趁早还了人情也罢,“姑娘好生休息。”
“多谢。”很明显的逐客令,女子识趣离去,只在转角处回头望了那人一眼,乌发披垂,浪荡不羁,这般人物,便是那个江湖上人人惊叹的惊鸿一剑,江楚天?
江楚天似有所察,回头一望,眉目凌厉如出鞘剑,女子心头一惊,却见江楚天遥遥举杯,于是轻轻点头致意。
直至再见不到那抹身影,江楚天才回过头,一时竟陷入思绪,傅明飞的未婚妻……叶家遗孤……
也不知过了多久,客栈大堂一阵喧闹,南北各异的口音嗡嗡响起,江楚天才恍然回过神来,不由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饮尽杯中酒。
暮霭沉沉,风雨将至。
入了夜,果真下起雨,于密闭的客房中也依稀可闻沙沙风雨声。却说那女子,躺在床上,却是目光炬炬,连日奔波带来的疲惫也尽数褪去,毫无半分困倦。索性起身,将那一封信几张纸看了一遍又一遍,末了,才漫不经心地收起。瓷白的脸上带着几分浅笑,映衬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清冷冷,着实让人看不清是喜是忧。
再次躺下,却是做了梦,梦境纷纭杂乱。
“珩儿……”闺阁绣榻,冷香扑鼻,柔美慵懒的母亲音调软软。
“妹妹……”一只竹蜻蜓,调皮捣蛋的男孩如献宝一般,拉起她的手,“走,哥带你溜出去……”
血腥浓稠,天边一弯弦月有如淌血的弯钩,大火烧得漫天血红,火中仿佛传父亲的怒号,“快把孩子都带走!”
“表妹……”花树下,少年伸手轻轻拂开她发间的花瓣,一地落红,那一双褐色的眸子,含情浅笑。
“姑娘……”凌厉冰冷的眼……江楚天……
叶珩猛然惊醒,发丝凌乱,脸色苍白至极,捂着心口喘着气,好一会儿,渐渐地缓了过来,才发现已是天明。
抹了抹脸,果不其然,颊上一片冰凉。叶珩不必去看,也知枕上必是一片狼藉,脸上不由露出一个似哭非哭的神情,十年啊!灭门惨案,百年世家,付之一炬。
“砰砰砰”,有人敲门,叶珩从沉思中惊起,即刻抹去眼角的泪,“谁?”
“姑娘……”门外传来了江楚天的声音,只是隔着门嘱咐几句,叫叶珩去大堂找他。叶珩也不含糊,一声答应。
感觉门外的人已走远,叶珩忽然有些恍惚,好似不知今夕何夕,只是动作毫不拖延,不一会儿就收拾妥当,缓步下楼,到大堂寻江楚天。
白衣剑客,已不是昨日的醉客模样,即使坐在角落,在空荡荡的大堂中也是极为显眼。叶珩不由出神,在梯上静立不动,江楚天不期然地回头一望,撞见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不禁闪了神,登时心头一凛。
有多少次,江楚天回想起那个瞬间,仍觉身似梦中。纵是抓不住心中的缕缕飘幻,也希望上苍眷顾,任世事沧桑变幻,将他一生都定格在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