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在御书房发生的事情早已传遍了天策皇宫，所有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入夜时分，皇宫大内一片寂静，宫人早已点起了宫灯，深蓝色的天空中已无太阳的余晖，只一轮清冷的皎月独占暗穹，时不时有暗夜的风拂过，各所宫殿内因风而明明灭灭的火舌映衬在沿墙而行的道道黑影身上，他们是移动的影子，穿行在各宫院落之间，为各自的主子探听皇宫内甚至是整个天策京城的消息。
黑影穿行的方向大多为灯火通明的宫殿，那里住着有一定权势与地位的公主皇妃，这也是自古以来宫内暗探依附的主要对象，可此时，却有一道黑影向着与灯火亮堂的宫殿背道而驰的方向行去，她的速度极快，顺着光影潜进了荒草芜杂，灯火晦暗的凌霄宫。
“主子！”黑影单手撑地，跪伏在一青丝披肩的中年白衣女子跟前。
此处是凌霄宫一名为雨露的高台，原有承恩雨露的寓意，是天策帝为表对柳妃心意而亲自赐的名，可此刻昔日繁盛光景却不再，萧然高台上只余柳妃一人迎着夜晚的凄风对月抒怀。
“暗素，德王府内住着的真是惜梧的女儿？”女子的声音有些沉重，却被风吹淡了几分。
“回主子，确实无疑。暗素进不去容世子的落景居，可今日容世子带她去了四方楼，少主子也去了，还带了语薇公主一起，属下想着能让容世子和少主子一同看重的女子该是若锦小姐无疑！”黑影抬起头看着白衣女子的脸回复道。
白衣女子垂下头也看着她，“你说瑜儿也去了？”
“是！少主子也去了！”黑影道。
“可有发生何事？”柳妃不饰妆容的脸在月色下分外憔悴。
“属下功力浅薄，不敢靠近少主子与容世子，所以并不知道屋内发生何事，属下只知容世子与少主子本来在两个雅间内，后来少主子和六公主去了容世子的雅间，再后来只见容世子拉着一疑似女子的人先出来了，不久语薇公主也出来了，少主子是最后走的。”黑影的声音雌雄莫辨，粗重得像沉淀在地面上。
“瑜儿这孩子，自小就是个有心思的，不过这次他设计让六公主去皇上跟前恳求实为不妥，皇上是只老狐狸，本宫这个曾经的枕边人都猜不透他的心思，他岂会听六公主的？”
柳妃转身，风扬起她的头发，她将视线落在一处灯火热闹的宫宇上，说话间呼出的白气在夜里尤为清澈，
“皇上今晚又宿在淑惠宫了？”
“是…”暗素似乎是没想到话题转移得这么快，回答得有些迟疑。
“淑妃那狐媚子迷惑皇上倒是有手段，只可惜生了个笨儿子，她的女儿倒是青出于蓝，不过再聪明也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上不得大殿，更何况还是个女娃，将来终究成不了什么气候。”柳妃冷笑，吐了一口白气，
“咱们的皇上可精明得很，淑妃还以为吹吹枕边风就能让她那蠢笨的儿子比过本宫的瑜儿去吗？真是可笑至极！”
“主子说的是！五皇子确实不及少主子。”暗素低声附和。
“语薇那丫头从御书房回去后做了些什么？”柳妃问。
“六公主被皇上禁足一个月，据嘉庆宫的宫人所说，六公主回去后倒也并无吵闹，还是像平时那样吃饭睡觉，只是话少了些，对外闭门谢客，据说这次连太后派去看望的人都被打发了回来。”暗素道。
柳妃笑了笑，“这丫头倒是个直脾气的，向妃死得早，当年本宫还得宠，若不是皇上将她交给太后教养，本宫倒是很想教养她，只不过现在却不这么想了。”
“主子可是因为容世子？”暗素抬眸。
柳妃扫了她一眼，“你倒是愈发聪明了，不错，却是如此！容言虽然如今只是个世子，并未入朝，可朝内外有哪件事他不知道，他没有繁盛的家族做支撑，可这些年来民心却是他最好最大的支撑。这些本宫都知道，皇上怎会不知？最初皇上就想除掉他，可都被他一一躲过去了，如今树大根深，皇上就是想下手，也要掂量掂量他身后牵扯的东西。”柳妃顿了顿，又道：
“这样的人如今是咱们皇上的心头之患，将来若是我的瑜儿登了宝座，势必也会成为瑜儿的顾忌，更何况如今他们中间还夹着个惜梧的女儿。语薇那丫头平时与瑜儿走得近，可她心仪容言，难免以后会不站在瑜儿这边，是个摇摆不定的子啊。”
“主子的顾虑确实没有错，可属下以为容世子虽然难以除去，倒是可以制衡。”暗素道。
“你是说杜子冉，杜国师？”柳妃看了暗素一眼，若有所思，转身一步步走下高台。
暗素起身跟在她身后，“在这天策京城，属下探听不到消息的地方除了咱们皇上的御书房，德王府的落景居和少主子的书房，就只有大国师府了。”
“暗素，你又不是不知道杜子冉从不参与皇子夺位的事，也因此皇上才敢用他，他虽算不得归顺皇上，却也不见得就会支持我的瑜儿啊。”柳妃脚步不停地往下走。
“主子说得也是，暗素刚刚只是一提。”黑影的头低了下去，似乎在为出谋不周而自责。
柳妃却好像看出她心绪般忽然转身看着她，“暗素，你我主仆多年，你想的本也没有错，不必自责，这么多年，本宫身边一直有你，才不至于到了这深宫冷院就耳聋眼花。”
暗素后退了一步，伏身道：“为主子效忠是暗素的天命！”
一阵夜风拂过，暗素的一缕鬓发被扬了起来，借着月光细看，她也不失为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子。
柳妃凝视着她的那缕头发，呼了口气，那白气随即便被风吹散了，
“你将女子最好的年华都交予了本宫，本宫日后必不会亏待于你，夜里气凉，风起了就吹得冻人，你退下吧，注意些明日的朝堂。”
“是！那主子……”暗素抬头问。
“本宫再待一会儿，最近总睡不着，看着那淑惠宫的灯光扎眼，要到午夜才有困意。”柳妃叹气。
“暗素去了，主子保重凤体要紧！”黑影一礼，点足而去。
柳妃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凝了好一会儿，才垂下头，又转身上了雨露台，对月怅望。
与此同时，天策京城四皇子府内，也有人在对月凝望。
感觉到身后气息微动，他开口道：
“远歌，怎么现在才回？”
“远歌来迟，前来领罚。”身着高级劲装的男子双手握剑跪地。
“可是没传到话？”楚少瑜双手反扣于背后，向黑夜的一处望去。
远歌抬起头，“话已传到，只是没按主子吩咐只传给若锦小姐一人。”
“细说。”楚少瑜道。
“主子派属下去传话时，若锦小姐已与容世子进了落景居，属下与容世子身边的京云交了交手，险胜他一招，他依诺无奈替属下传话，待属下刚要回来复命时，京云又在半路截住了属下，再次交手下，京云险胜属下一招，属下这才来迟了。”远歌回复道。
“他既截你，必也有话要说，你但说无妨。”楚少瑜不喜不怒，依旧看着远方的天幕。
“他替容世子带话要属下转告主子，说是日后有关若锦小姐的事，叫主子不必费心。”远歌将头低了下去，有些自责自己方才失手输了京云。
楚少瑜闻言失笑，“她若就此不回来也就罢了，如今她既回来了，我怎么甘心再次错过，瑜费不费心，可不是容世子说了算的。”
远歌顺着楚少瑜的视线向黑夜的一端看去，那是他刚刚来时的方向。
“远歌，将书房暗格里碧玉萧与我拿来。”楚少瑜突然吩咐道。
远歌愣了愣，萧是他家主子最擅长的乐器不错，可他记得，数年前一天他家主子独自外出，出去前带着碧玉萧，回来后就将碧玉箫给封存了，这以后就再没碰过箫了，不知为何今天他家主子却突然又要吹了？
带着疑惑，他颔首转身而去，不过片刻就将萧从书房中取回。
楚少瑜从远歌手中接过碧玉箫，面向一直望着的那个方向，皎月下的眸子里闪着微光，他用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眼神注视着手中的玉箫，指节分明的手不断摩挲着萧身，良久，才将玉指一根根放至萧孔之上。
借着秋夜清冷的月光，悠扬的箫声从萧孔中溢出，被风吹散在夜空里，箫声缠绵悠扬，带着些许淡淡的哀思与忧伤，朝着四方越飘越远。
远歌静静地站在楚少瑜身后，他也许久未听见自己的主子吹箫了，这次还是运用了内力在吹箫，虽然不知缘由，却也不免陶醉其中，这首曲子他从未听自家主子吹过，今日是第一次听，却觉得从前那些曲子都不及这一曲。
此曲一出，京城的捣衣声也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