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娘叹了口气,该碰见的终还是要碰见。只是这女子看起来十八九岁,正是大好芳华,而苏娘看起来却已带了些风霜似二十八九了。这女子却叫苏娘“妹妹”。
“我只知这一途有妖食脑,却不知是你。”
“若知道是我,可会来看我?”这女子仍旧执拗着这点。
苏娘摇了摇头,道:“傲因,今日我还要赶路,你便让路吧。”
“啧啧啧,一百多年了,苏娘你还是这么无趣!”傲因撩了撩自己的发,斜睨着苏娘,道:“今日若不是我闻到了你身上的‘酒’味,还不知道你就在近处呢!”
苏娘笑笑,道:“我的酒,你不爱喝,又何苦在这里拦我?”
“你的酒,我确实不爱喝。妖嘛,要是没有了执念,还叫什么妖?”傲因笑得妖娆,却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苏娘,道:“只是,我很想尝尝,你那脑袋里面的……是个什么滋味,是不是也带着酒香……”
话刚说完,傲因突然发难,伸手成爪向着苏娘抓来!
苏娘不惊不躁,看着那骤然变成虎爪的手抓向自己,却不避不让。
只是,苏娘身后突然蹦出一道白光,唰地一声,虎爪的爪心出了一道血痕来!
傲因收手而立,怒目看着自己纤纤玉手的手心出现了一道口子,连忙伸舌头舔了上去,那血口子立马便长好了。
待看清苏娘身边的小家伙,傲因咬牙切齿道:“你个两百年不到的小畜生,竟然敢伤我?!”
苏娘将吃饱喝足嘴毛上还站着碎屑的小家伙圈在了自己身后,淡淡道:“傲因,若它不出手,你觉得你那爪子只是裂一条口子这么简单?”
那个小家伙头一次有些听不懂了,偏着脑袋想要看苏娘的表情。可苏娘拍了拍它的脑袋,让它躲身后别出来。
傲因一直摸不准苏娘的底,要说能够酿三界无妄酒的,虽她非仙非妖,可岂能是好相与的?再加上一百多年前第一次碰见苏娘的时候,众妖环伺蠢蠢欲动却仍奈何不了她,彼时便见她淡定从众妖之间穿行而过飘然离去。
傲因连忙上前几步,笑眯眯地道:“妹妹多虑了,姐姐跟妹妹闹着玩呢……”然而,这话还未说完,傲因却惊异非常,正欲再走近一些看得仔细,却被苏娘身后那小家伙龇牙咧嘴威胁只得停步。
“一百多年前见你便只得两魂,如今竟然只剩一魂,苏娘你……”
苏娘眉目冷凝,道:“傲因,你年岁五百有余,当知道这世上不是什么事都清清楚楚的。今日我急着赶路,若你无他事,便烦请借过。”
傲因似乎仍在震惊之中,却见苏娘那原本清淡柔婉的脸如今却是颇有些寒霜,受慑于苏娘这气场,傲因只得让道。
马车轱辘轱辘缓慢在黑夜中行远,傲因却仍旧纠结着自言自语道:“难怪看起来比一百多年前老了不少,竟是又少了一魂。她魂魄都拿去干什么了?被吃了?哎呀,糟了,过戌时了,得回去了……”
苏娘自是听不见背后的唠叨,但是世人又怎会知道,爱吃脑髓的傲因竟然如此唠叨?
马车远去,一路西行,直至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到前方道路,苏娘不得不将马车靠在路边停了。
钻入马车,斜倚着车壁,一片漆黑之中能够听见那小家伙均匀的呼吸声。
没人听到,苏娘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带着浓浓的倦意,消散在这混沌中。
第二日,晨光微亮,苏娘的马车便已经咕噜咕噜行向了洛城,从宿州到洛城,约莫还要走四日的路程。
后面车厢里已经空无一物,苏娘小心地将那小东西放在了距离官道较远的灌木丛中,还没被它吃完的干粮也放在了旁边。
她的身边,不适合有人相陪,更不适合有妖物相陪。
然而,马车已经走了一日了,临近傍晚,快到宿州边界处,苏娘只觉马车小小震动了一下,嘘停了马,苏娘回头,却见那小家伙气喘吁吁累趴在了车厢顶,马车骤停,小家伙没贴住马车顶,咕噜一下掉了下来,苏娘连忙伸手接住,却染得一手泥渍。
“嘶……”
小家伙不知为何就着苏娘的手咬了一口,咬在手腕处,不深,却也出了几滴血。
苏娘手一抖,那小家伙一下跳到马车上,却又上前伸舌头舔舐着苏娘的手腕,那几滴血便被小家伙卷入了口。
只是那滴了血的地方,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片刻便不见了伤痕。
苏娘眼神一黯,伸手拈住了它的耳朵,冷声问道:“刚才饮我的血,可有做什么隐瞒之事?”
这两百年不到的未成形的妖精极通人语,见苏娘似乎有些不悦,连忙上前蹭头蹭脑,咧嘴吐舌头,真跟一条小狗似的谄媚着主人。
苏娘无奈,只得道:“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罢。”
小家伙瞬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蹭得更厉害了。
“你不适合跟在我身边。”苏娘仍然想要劝服这小东西,道:“寻个清净地方好好修行,这乱世,你若入了,免不得惹上血腥和污秽。再过百来年,你也便可成形了。”
话还未说完,那小家伙一头扎进了苏娘怀里头,不管不顾找好了一个舒坦的位置和姿势,呼呼大睡起来。
苏娘皱眉,叹道:“就不怕睡着了我再把你放路边?”
小家伙没搭理。
苏娘失笑,这家伙看来是认准了她了。
抬头看了看天色,罢了罢了,时日一久,这小家伙觉得无趣,也就会自行离去。
再行了三日之久,苏娘的马车终于入了洛城。
只是,这洛城虽仍旧繁华,但仍然可以看得出比之曾经萧条不少。平乐大街上不少铺子已经关门躲避战事去了,但也有人觉得杞人忧天了些,那战火一时半会儿烧不到洛城来,即使来了,也当不过就是一代新君罢了,与他们这些小生意人有何干?
苏娘将马车停在了转角的酒庐前。
酒庐仍然是那么一副破败的样子,没有酒招子,连木门也似乎会在大风之中吱嘎吱嘎作响。
小家伙盘在苏娘的肩头,探头探脑地看着这破败的酒庐,一脸嫌弃,吐了个舌头后就又把脑袋挨着苏娘的脖子睡着了。
苏娘无奈笑笑,这家伙一路上吃了睡睡了吃,让苏娘已经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什么动物,狐狸不像狐狸,狗不像狗。
推开门进去,一个月没有人的酒庐显得有些冷清和萧条。
然而,苏娘却微微皱了皱眉。
明明一个月都没有开张,门窗也是关好的,但是靠近角落的桌子边,却坐了一个彪形大汉,背后背了一把阔背大斧,那斧头不知是拿来砍了什么,豁了一个口子。
大汉自顾自喝着不知哪儿拿来的酒,一杯接着一杯,听见有人开门进来,却又似乎没有听见,不管不顾只在那儿一杯杯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