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娘将小家伙从肩膀上拿下来放在了柜台上,而后旋身入了后屋厨房。小家伙不知道苏娘去哪儿了,连忙睁开眼跟了上去。
苏娘在厨房起火烧水,它便在旁边两眼滴溜溜盯着燃起来的火;苏娘去院儿里井口打水,它便在一旁躲着木桶里头溅出来的水玩得不亦乐乎。直到苏娘提着水进了后院一间小屋,小家伙还想跟上去,却被苏娘两扇门给关在了外头,气得小家伙爪子一直挠那门框,吱吱吱地叫了半天。
约莫一炷香后,苏娘的屋门才打开来,便见苏娘沐浴了一番,换了身衣服,虽然仍旧是旧衣旧裳,却干净清爽了许多。
小家伙一爪子又想扑上去,却被苏娘伸手提了尾巴拎了进去。
这屋子里似寻常女子屋子一般干净整洁,但却又不似寻常女子的屋子。
这屋子东西少得过分了些。
一张床,一个柜子,一个小小的梳妆台,一张木桌一条凳子,还有就是床尾竹屏风后的浴桶了。
小家伙左瞅瞅右瞅瞅,什么都没看明白便被一下子扔进了一个小木桶里头。扑腾挣扎间却发现是暖暖的热水,瞬间舒服得小家伙都快飞升成仙了……
在木桶里头玩儿了好一会儿热水,便见苏娘冷着脸拿了巾帕站在旁边,道:“天冷,水冷得也快,若不想修炼了两百年结果落得个冻死在水桶里的下场,就快快洗了自己出来。”
小家伙吐着舌头咧嘴笑笑,谄媚地扑腾出来跳到了苏娘拿着巾帕的手上。
原本沾了水,一身的毛贴在身上,丑得苏娘都皱了眉头的小东西,擦干了水抖落抖落身子后,那雪白的毛色才显现了出来。
看着这小东西通身蓬松的雪白皮毛,尾巴长长的亦是毛茸茸的,在底部一整条红色线条似的红毛从尾巴根部一直延伸到尾巴尖儿,两只耳朵机灵地抖落抖落,一双滴溜溜的大黑眼睛看着眼前的苏娘,骄傲地挺起了自己小胸脯,抬起了自己的下巴。
尾底红灵毛,竟然延伸了整条尾巴,这东西仙根不浅。
“雪犬?”苏娘试探地问了问。小家伙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显然苏娘猜错了。
“九尾狐?”苏娘又猜着。
小东西这次却翻了个白眼。
苏娘见那小东西精怪的模样,伸手抚着它脑袋,笑道:“青丘千年妖神,竟被你这般嫌弃。你若是九尾,也便不屑于跟着我了。”
小家伙甩了甩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而后又一跃蹭在了苏娘怀里。
苏娘叹了口气,道:“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你又没法子开口跟我说,以后就叫你小白可好?”
小家伙摇着头,显然不满。
“小妖?”
小家伙两只耳朵一下子软了下来盖住,似乎不想听苏娘这样子叫它。
看着小家伙卷起来后露出的红色毛发,苏娘道:“阿绯?”
小家伙两只耳朵一下子立了起来,似乎听到这两个字颇为愉悦,连蹦带跳吱吱叫着就跃上了苏娘肩头,伸着舌头舔着苏娘脖子。
“好了好了,知道你喜欢,以后叫你阿绯便是。”
逗弄着阿绯,苏娘行至了前厅也就是酒庐,那背着阔背大斧的汉子还在那儿,只是酒已经喝完了,便犹如僧人入定一般在那里坐定了,似乎在等人。
苏娘拿了小小的抹布,擦了擦柜台,而后陆陆续续扫了扫这酒庐的灰尘,始终没有开口对那汉子说话。
夜已至,月华初现。
“这位客官,日头没了,小店就不招待客人了。”
苏娘将脏脏的抹布放在了盆子里,末了旋身到柜台后拿了一瓶酒,这酒便是普通的酒瓶子,摇了摇满满一瓶。
行至大汉桌前,苏娘将酒放在了汉子面前,道:“这酒,权当苏娘我请的,小店没有留客的习惯,还望客官见谅。”
“月前,一个秀才来了这儿,就再也没出去。”汉子终于开口,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苏娘,道:“我还以为你这儿要留客,所以半月前就来了。”
苏娘嫣然一笑,在他对面坐了,道:“那是大侠你走眼了,那秀才……当晚就没在小店了。”
这汉子有些落拓,胡子拉碴,但一双眼睛却黑亮亮的。额头不知被什么割伤了,留下了一道横着的疤,看起来就似年迈者的皱纹似的横亘在额头正中。
汉子看了眼自己面前的酒瓶,笑道:“十多年了,为什么这次给我的,不是无妄酒?”
“因为你不喝。”
“哈哈哈哈哈!”汉子突然大笑,惊得阿绯从柜台上噗通一下掉了下去,龇牙咧嘴跑到了苏娘面前爬上了苏娘的肩。
“这东西……”汉子话还未说完,阿绯突然被踩到了尾巴似的冲着汉子吱吱吱一通大叫。
“这不是祸害人间的妖,你别想着收了它,”苏娘抚了抚阿绯的头,道:“它叫阿绯。”
汉子挑了挑眉,自顾自又倒上了酒,浅啜了一口,而后道:“你们刚进门,身上就有股腐朽的味道,碰上妖了?”
苏娘垂了垂眼,而后道:“我这命数,哪天不碰到点鬼神妖魔?”
“十二年前你第一次看到我额头上的疤,笑说这世上竟有傲因吃到嘴边还吐出来的人。”汉子嫌小杯子不过瘾,索性拿起了酒壶一通灌,“自那以后我每三年便会寻你一次询问是否有那妖物的下落,好在你这十多年一直蜗在这小酒庐没改过,我也方便了找你。这次来,我同样是那句话:三年来,可有看到过那妖物?可有听说过那妖物的下落?”
苏娘沉默了会儿,未开口回答。
然而,不多时那破旧的木门处却传来了敲门声。
苏娘抿唇一笑,道:“看来,今晚我是睡不好觉了。”
起身开门,却见门外风雪中站一消瘦男子,穿着略显单薄的衣裳,但却似乎感觉不到冷似的,只是在苏娘开门后见着苏娘犹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连忙上前一步,道:
“苏娘,苏娘,我记得的,我记得你对阿傒说过你在洛城开了间酒庐,你在……你在……”
这男子说话已经有些颠三倒四不知所云了,却妄图上前来抓住苏娘说什么。
见着这男子意欲有所为,阿绯蹭地一下跳起来冲着男子面门就是两爪子!
男子被阻了阻,却丝毫不觉脸上疼,仍然痴狂地看着苏娘,道:“苏娘,苏娘……阿傒,阿傒不见了……我到处都找不到她……”
这男子,便是月余前苏娘在洛城以东山脚处见着的乔焕。
乔焕边说边哭,瘫软在了冰冷的地面。
“你先进来吧。”
记得在翟丘道观的时候,那道士曾经说过:“你予她百八十瓶酒,说不定她最终还是不得善果。不信你我今日打赌,就赌那山妖即使不害人命折了自己道行,最终也不得善果。”
一语成谶。
乔焕在城门到山脚这段路上寻了一个多月,始终没见着人,整日疯疯癫癫人们都当他已经疯了。便是他说的那些话,人们也愈来愈不相信。
到了后来……乔焕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见过一个叫阿傒的女孩子,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段快乐的日子……
他想到了苏娘。
他与阿傒最后见到的人,是苏娘。若是苏娘点头,那么他们就真的有这么一段故事。
苏娘给乔焕烫了壶酒,普通的酒。
乔焕摸着滚烫的烫酒盅,被冻得通红的脸渐渐有了生气。苏娘见他已经不似一月前的那个病态模样,可神情涣散,痴痴颠颠。
“火,屋子着火了。”乔焕仍旧颠三倒四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我在城门,回去不见了,阿傒不见了……”
乔焕絮絮叨叨说了一炷香,苏娘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始终没搭话,让乔焕将他所有的一切都说完。
“苏娘,苏娘,你也见过阿傒的是么?她叫你姐姐……你,你还送了她一瓶酒!”
乔焕期盼地看着苏娘,渴望从苏娘这里得到肯定的答案。
那汉子在角落坐着,自始至终未说话,却也默默地听着。
然而,苏娘却说:
“这位公子,阿傒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