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传,夏商大陆之外有仙山,山名无妄,山上有仙人善酿酒,鬼酒三杯得轮回,妖酒三杯醒执念,魔酒三杯晓世情,仙酒三杯生凡心。
洛城酒庐,苏娘仍旧摊着手,道:“秀才今日饮我三杯酒,你亦饮我三杯酒。秀才应得轮回,你应放下执念。”
“你……”女子生生后退一步,看着苏娘那清淡的五官、苍白的脸。
“他若轮回,下一世你们仍可再见。”苏娘仍然单手撑颌,“鲛人命长三百,华然,你可以等他几世都不嫌多。”
“你知我是鲛人。”
“只有鲛人知晓鲛珠真正的用途。”苏娘再次伸手到华然面前,“放手吧。”
华然攥着鲛珠,怔怔然不知所措,眼泪如同断线珍珠一般掉落,却落地发出清脆声响,果真泣泪成珠。
“可惜了这珠子,落地而碎。”
华然将鲛珠放在苏娘手中,倏然俯身长哭,大大小小的凝泪珠或掉落地面碎裂,或落于衣裙后滚落,一地的璀璨晶莹。
却有一双干净修长的手从其身后将华然拥住。
华然低诉:“十年前……我不该,不该……”
十年前,“岳公子”道宫中已无鲛人,世上亦已无鲛人。华然愤而骂曰:“若无华、炎二国所屠,鲛人怎会绝灭?!”
裴奉络安抚道:“屠族一事确有欠妥,然事已至此,鲛人不存,史之憾事。”
化名“岳公子”的太子姬钺心生不快,明示身份后罚裴奉络在雪地中长跪不起。华然心疼奉络双腿,泪如断线之珠。太子姬钺惊以为异,起独藏之心。
再往后,便是华然所说的故事,只唯独少说了一件。
太子大婚,裴府奉络自刎于室。华然有感,取凤冠鲛珠储其魂,随身而佩,日夜相守。
苏娘拈起鲛珠,道:“皇后娘娘,您该回去了。”
华然怔然,身后拥住她的人已不复存在,“我再看他一眼可好?”
苏娘浅笑,“一眼之后,你便不想走了。”言罢,苏娘起身为华然开门,门外小厮和丫鬟都还恭敬地立着,只是因为太冷而跺脚搓手。
华然出了酒庐,立于风雪之中,却还是回头问道:“你为何要帮我们?”
苏娘倚门而立,笑意清浅。
“他是故人,我自相帮。”
华然蹙眉,“你究竟是何人?”
“苏娘,这间酒庐的老板。”
一夜大雪,仍阻不住哀帝姬钺迁都的决心。圣辇西行,举国哗然,明明暖日高挂,却仍觉得透心的凉。
与圣辇相背,洛城以东二十里处小道上,一袭白裙飘过。
这道上偶有逃难之人,遇见了这女子皆絮絮而语。
“雪都停了,还顶着伞。”
“大户人家小姐都这样,见怪不怪。”
“哪个大户人家小姐到这儿来?”
“瞧那身衣服也不华丽,怕也不是有钱的。”
然而,大雪倏忽而至,打在伞上扑簌簌地响着。这女子未改颜色,撑着伞,一步步向东行去。然而,雪终是越下越大,脚陷在雪里又湿又滑。
女子正欲继续前行,抬头却见前方两山并立,两山之间似有木屋掩映在大雪之中。
一声低叹,女子恍惚而语:“十二年了吧……”
撑伞的女子终是离了大道,停在了木屋前,伸手叩响了门扉。
不一会儿,门开了。只见门内站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粉衣布裙,却也遮盖不住少女明丽的脸庞,青丝拂落肩头,顾盼之间光华流转。
“这位姑娘,我东去翟丘,路过此处,雪愈发大了寸步难行,可否讨碗热水喝。”
撑伞的女子收了伞,眉目清淡如寒烟半笼,让人看不真实。
少女侧了侧身,示意这撑伞的女子可以进去。
进得木屋,便发现这木屋有前后两屋,前屋只得两条长凳和一张方桌,此外再无他物。而后屋走出一单薄男子,脸色苍白似有病态。
“姑娘稍等,在下去烧水。”这男子颔首以礼,转身再次入了后屋。
少女请这女子坐了,浅浅一笑,道:“这么大的雪,姐姐为何独自东去?”
这女子拂了拂自己肩头和发上的雪,那雪掉落在女子身上,经久不化,只得伸手拂落。
“姐姐二字愧不敢当,姑娘唤我苏娘便好。”苏娘袖手端坐,屋内温度极低,无甚日光洒入,但眼前少女仅着单薄粉裙,却一丝凉意皆无。
“阿傒,火又点不着了。”男子的声音在后屋传来,前屋的少女盈盈一笑,向着后屋道:“吹吹就燃了。”
“呀,真燃了!”
这个叫阿傒的少女仍然坐在苏娘面前,探究地看着苏娘的脸,道:“阿傒记性不好,但苏娘这脸,似乎在哪里见过?”
苏娘垂目笑道:“苏娘十二年未离开过洛城、未离开过我那破酒庐了,若是见过……怕也是十多年了。”
“苏姑娘是洛城人士?”男子应该是已经烧着了火,将水放上去了,便也到了前屋,对苏娘道:“这乱世,近些日子隔三差五就会有逃难的到这里讨水喝。但那些逃难的都是西去,怎的苏姑娘却要逆道而行向东方呢?听闻南方炎国和东方罗国都打过来了,再往东去,怕是不安稳。”
苏娘大大方方面对着阿傒不加掩饰的目光,笑道:“为了一位故人,得去一趟翟丘。”
“翟丘……”男子谨守礼数并未靠前坐下,而是从后屋端了张方凳,放在了前屋和后屋的屋门前,靠着墙壁坐了,道:“翟丘在罗国南境,此去正是东行,却至少需月余才到,苏姑娘只身前往,怕是不妥。”
苏娘微微一笑,却不言语。这男子只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探听人言,便也作罢。
“你这脸,我确实见过。”阿傒还在执着着苏娘的脸。
却听得男子嗤声一笑,并非嘲讽却是宠溺般地道:“阿傒你这记性,莫不是真见到的是前世见过的脸?”
男子转而对苏娘解释道:“我第一次从这里经过歇脚,阿傒便说见过我的脸。可我以前哪里见过她?”言罢还咧嘴笑笑,颇为无奈。
“经过?”苏娘浅笑嫣然,眼尾的小痣灵动起来,道:“公子与阿傒姑娘……”
这个木屋在两山之间,若不是因某些原因不能赶路,否则寻常人等断然找不到此处。故而这男子与阿傒两人除了近些日子稍微多起来的难民之外,是常年见不到人的。
听得苏娘有此疑问,那男子便也娓娓道来。
男子姓乔名焕,乃宿州兹城人士。半年前罗国进犯华国边境,华国东境不堪一击,处在华国东边的宿州首当其冲,宿州百姓纷纷西逃,乔家便也是其中之一。
乔焕一家从兹城前往帝都洛城,途中遇大雪封山,一家人到了此处寻求遮蔽,就此遇见了独居的少女阿傒。
说至此处,男子脸色微赧,道:“那时只觉阿傒似仙女一般漂亮,忘了圣贤之说只顾着盯着阿傒的脸看……”
阿傒亦是微红了脸,却听得后屋似乎锅盖翻了,应该是水开了。男子连忙跑到后屋去取水,阿傒回头见着男子慌慌张张离开的模样,微微地笑了。
“既是路过,应当早就离开。如今乔公子仍在此处,莫不是因阿傒姑娘而留下了?”苏娘目光幽幽看向阿傒,明知故问,却要得阿傒一个肯定的答案。
阿傒抬眼看了看苏娘,见后者带着微微的笑意看着自己,便道:“他喜欢我,随着家人离开这里西去之后不久,便又回来了。”
阿傒率真得不谙世事般直白,但不知为何,苏娘却似乎叹了口气。
“你确实见过我。”苏娘突然如是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