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苏,一起洗嘛,我不偷看,你那点小身板儿,有什么可看的!”
“小苏……酿什么酒了?哎哟,酸了!这酒毁了!”
“小苏,来,叫声归衣哥哥听听。”
“小苏,我这身衣服怎么样?好看吧……”
“小苏……”
“小苏……快走!”
黑暗中,唯一的光亮来自于头顶天窗渡进的一丝月光。
今夜,月色出奇的好。
房间里没有点灯,依稀看得到中间枯坐着一女子,一头秀发轻轻挽起,却只簪了支木簪。木簪年代有些久远了,被磨得锃亮,因为太古旧,木头受不得力,只得在外裹缚了一层银边才能继续绾发。
素手拔下了发簪,细细地摩挲。
内里的木头雕刻得很粗犷,并不精细,但因为太久太久,已经辨别不出当初的刀法。
“小苏,来,归衣哥哥给你绾个发髻。”
那支木簪不过是当年她离开无妄山前,归衣顺手从一旁的枝桠上削下来的一截桃枝,灵巧地将她一头久未打理的乱发绾了起来,告诉她,出去看看那个繁华的世间,会发现三界六道,不止无妄山上有繁花盛开。
本来以为三百年过去了,她会如死水和走兽般活着。但是看到那张跟归衣一模一样的脸,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像当年一样扯着他的花衣,稀里哗啦大哭一场。
抬头看着天窗投进来的那丝丝月光,苏娘手心里紧紧捏着裹银桃木簪,枯坐一夜。
东方的天空开始翻白,苏娘终于站起了身来,随手将发簪重新绾上了发丝,她打开了房门。
是个晴天,却仍然冷,有着丝丝寒风随着开门灌了进来,吹在苏娘那张无甚表情的脸上。
然而,小院水井旁,却蹲着个男子,一身绣着盛世牡丹的袍衫拖曳在了地上,因为冷而缩在狐裘中的手不时地伸出来逗逗眼前的阿绯,阿绯欢悦地蹦跶着,就如同当初在苏娘的马车上找到了吃食一般。
听见开门的声音,狐裘银灰的裘毛中转过来一张美丽的脸,一张美丽的男子的脸。
笑容瞬间在那脸上绽放,男子站起身来,却因为蹲久了突然站起来有些头晕,恍恍惚惚立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刚刚缓过来连忙走到了仍然面无表情不知作何想法的苏娘面前,道:“白大哥说我可以在这儿住下来!”
苏娘没有搭理他,绕过了这男子去了酒庐,打开门来摆了摆柜台。
“袁家军不出两日必定包围洛城,你们怎么不逃?”
那温温糯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男子似乎不懂看人脸色,站在苏娘身旁好奇地问着。
苏娘却侧身又去了后院,站在柴房门前敲着门。片刻后白刑天便来开了门,看那穿着,应当是在房间里练功来着。
“今日带他离开洛城。”苏娘冷声道:“我当日算是救你一命,你如今还我一个人情,带他去太清山元虚观。”
白刑天乍听得太清山三字便皱起了眉头,笑道:“这世间谁不知太清山是传说中的修道仙山,岂是普通人能够上得去的?更妄论入元虚观了。”
“你带几壶我的无妄酒,遇上魔障了便洒上一壶,自会畅通无阻上得太清山。”
白刑天靠着门扉双手抱胸,道:“他可不是个物什我说带就带,更何况现在洛城已经关了城门,任是谁也出不去进不来,我怎么带他离开?”
苏娘还未回答,白刑天却又道:“他是城主的儿子,如今城主一府的人尽数被杀,却只得他一人活着,我贸然带他离开,这屠府的罪过,莫不就是这样让他背着了?”
苏娘眉头一皱,问道:“城主的儿子?”
“洛城城主闻人侯的独子,闻人归衣。”
听得归衣二字,苏娘怔怔然后退了两步,堪堪站定,望见白刑天关切而疑惑的眼神,“他到底是什么人,你失态至此。”
“你原来认识我?”闻人归衣好听的声音传来,便见那人小跑着过来,身子板儿却太过单薄,裘皮又太厚,明明常人十数步的距离,他跑得气喘吁吁,“我原来不叫闻人归衣,爹爹取名闻人昴,但自小身子骨弱,后来来了个道士,说是我魂魄虚弱,上一世没活过三岁,再上一世更是出了娘胎不到五个月就夭了,这一世要是想活长久些,得改个有灵气的名字。”
说着这些事情,闻人归衣的脸上带着笑容,却也有一丝落寞,“我寿辰,爹爹请了戏班演戏,但那戏看着看着便不对劲了,整日整日演的都是那一出,桌上来来去去端上又撤下的是同一盘菜,就连身边丫鬟的表情都每日不变样子……”
“但我没办法,去了前厅看到所有人都死了,宅门打不开,我走不出去。”
“本以为就在那里等死了,没料到你们来了。”
闻人归衣抿唇笑着,苏娘恍惚着,当年的归衣,哪里有这些小动作,明明是那么烟视媚行我行我素的一个人,如今却因身子弱和满门被屠乃至于沦落至寄人篱下。
“我不想走,我可以留下来么?”闻人归衣小心地看了眼苏娘。
没有得到苏娘的答复,他又期待地看了眼白刑天,明明昨日白刑天带他回来的时候是说可以暂时与他们住在一起的。
白刑天没有答话,便听见一旁传来吱嘎开门的声音。
乔焕揉着惺忪的双眼从房间走了出来,见着柴房门口竟然站着苏娘等人,愣了愣,而后扯着嘴巴笑道:“早,早上好,大家……大家都这么早呀。”
“乔大哥!”闻人归衣突然迎了上去,拉着乔焕的手道:“以后我与你睡一间房可好?”
乔焕有些摸不着头脑,愣愣地道:“昨晚,你不就是与我一起睡的么?这酒庐也没有别的房间多出来了。”
“那我以后也可以同你住一个房间么?”
乔焕莫名其妙,点了点头。
“谢谢乔大哥!”
闻人归衣找到依靠了似的,笑眯眯地看向了面无表情的苏娘。
苏娘心下叹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遇上了,便就是天意。自己巴巴地让白刑天带他去太清山,说不定适得其反,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吧。
只是天意……
苏娘看了看远方的天空,上天是否真的有一双眼睛在时时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