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乱了。
在袁家军逼近洛城驻扎城外十里堤的当天,洛城突然传出了城主一家尽数被屠的消息来。城内屯军不敢轻举妄动,群龙无首之下军中大乱,已分化为两派,一派赞同大开城门投降,避免被屠城生灵涂炭;一派坚持守城,半月前已将救援的金帖西呈圣上,觉得圣上怎么都不会让洛城沦落入敌国手中。
两方僵持不下,却又传来市井之言,说是城内妖孽横行,多人已惨遭毒手,若仍不开城门放行,别说袁家军屠城了,洛城封城岂不正让妖孽瓮中捉鳖,而洛城百姓便就是那被捉的‘鳖’。
“她来了。”白刑天一脸凝肃,站在酒庐的门口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寒风中夹带着的那一丝丝的腐朽之味,“傲因到了洛城。”
苏娘踢了踢脚边一脸谄媚的阿绯,示意它别挡道。
自打前日引了两人去城主府将闻人归衣带回了酒庐后,苏娘就不怎么想搭理阿绯。这小家伙当日明摆着就是故意引两人去的,但是即使是有些灵性的兽,它也是兽,为何会那么执拗地非要将苏娘和白刑天二人引过去?
闻人归衣住下来的第二晚,苏娘将阿绯扔进了装着水的木桶,扯着阿绯的尾巴问:“你是不是知道我与那人相识,故意带我去的城主府?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苏娘知道阿绯能懂人语,两百多年的小家伙,除了不能人语无法化为人形外,灵识已相当于普通人十多岁的年纪了。
阿绯一头扎进了木桶里,苏娘还是不忍心虐待它的,木桶里装的都是温度刚刚好的热水。
然而,似乎知道阿绯要逃,苏娘一伸手将它的尾巴拎了起来,疼得阿绯吱吱吱乱叫。
“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苏娘重复了一遍。
阿绯逃不过,又不忍心用爪子伤了苏娘,眼泪汪汪点了头。
“你怎知道我与他相识?”苏娘好歹也活了那么久,这世间奇奇怪怪的事情听的看的比谁都多,一脸冷然问道:“当日你跟上我咬我那一口,可是做了什么手脚?”
还记得当日阿绯非得跟着苏娘,从马车顶上跌落苏娘怀里的时候,张口便咬了苏娘,舔了苏娘几滴血后才乖乖地在苏娘怀里待着。
阿绯听着苏娘问到此事,挣扎得更加厉害了,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想着从苏娘手底下逃走。
“你要是嫌这木桶里的水不够冷,我可以提到外面去快结冰了再将你扔进去!”苏娘咬牙切齿,就知道当日没那么简单。
阿绯仍然挣扎着,见苏娘确实是生气了,却突然不挣扎了,像死了一样被苏娘提着尾巴拎着,但那双大眼睛却蓄着泪水,汪汪地瞅着苏娘。
苏娘见阿绯一动不动,明明有生气却睁着眼睛装死,心下一叹,只得将身子都快凉了的阿绯重新扔回热水里暖暖,而后扯了一旁棉帕将阿绯裹了,抱在怀里揉了揉。
“不要试图窥探我的过往。”
苏娘丢下阿绯和这么一句话,便开门出去了。待苏娘走后,阿绯垂下了脑袋,呜呜叫了两声。
但天一亮,阿绯便又跟没事儿似的继续腻乎在苏娘身边,苏娘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此刻听闻傲因来了洛城,苏娘没有丝毫反应,阿绯倒是还记得那个被自己一爪子伤了的女妖,一激灵装着害怕想要跳苏娘怀里。
照往常,苏娘即使无可奈何也会伸手接住阿绯,然后抱在怀里好一阵子才趁它不注意放下。
可今日,苏娘只是侧了侧身,阿绯一跳跳过了头,差点撞上旁边的条凳。
苏娘没有回答白刑天的话,今日辰时开酒庐门的时候她便已经觉出了那腐朽的味道来。
普通的妖怪会懂得收敛自己的味道,因为害怕被捉妖人闻见了引来杀身之祸。然而傲因却喜欢留下自己食人后的味道,仗着自己道行高,并未将世间那些捉妖人放在眼里。
傲因来了洛城。
以傲因的性格,必是会来寻苏娘“叙旧”的。
苏娘回了屋子,拉开了抽屉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来,从里面取出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
将纱衣递给了白刑天,苏娘道:“这几日,穿着这纱衣,不要出后院,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白刑天将纱衣抖开,果真是薄薄一层透明之色,看不出款式,大大落落的。穿上身去显得很小,但似乎又逐渐地合身。
“待傲因走了,这衣服你得丝毫不破地还给我。”苏娘丢下话就又回了酒庐。
白刑天想起了当年师父曾对他说过的那些仙家宝器,其中有一种由仙蚕吐丝织成的薄纱,制成衣裳后衣裳会随穿者体型更改大小,而更重要的是,这种仙蚕纱衣可以藏匿起穿者的一切气息,即使是神都难以察觉。
这纱衣,苏娘是从何所得?
白刑天双手捏了捏拳头,却又缓缓松开。
苏娘哪里是怕给自己惹麻烦,若是怕麻烦,更应该给这纱衣的人是现在还在熟睡的闻人归衣。闻人归衣乃是城主独子,身上又带着灵气。城主府被屠,肯定与袁守璟脱不了关系。而这傲因现在跟着袁守瑄,与袁家军已经算是有了说不清的关系了,若是被傲因知道了闻人归衣的事情,怕也就是瞒不住了。
而之所以苏娘将纱衣给了白刑天,不过是知道,闻人归衣只是麻烦,而白刑天却是命。
白刑天与傲因二人再遇,必定会死伤一个。死的那个,就目前来看,不会是傲因。
苏娘,是想让白刑天好好地活着。
酒庐内因为没有酒客,乔焕手下覆着抹布但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坐着。闻人归衣还在睡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将上辈子、上上辈子那些没有睡的觉都给补上。
苏娘单手支颌,微垂着眼帘看着酒庐门外的大街。
再过四天就过年了,但这洛城却一丁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萧条冷漠,半天见不到一个人影。
不过现在苏娘等的不是人影,而是妖,一个女妖。
苏娘知道,她来了洛城,办完了她的“正事”后,第一个要找的必定是自己。
午时刚刚过去两刻,门外街角便见着一个女子缓缓走来。不消片刻已经走到了酒庐的门口,妖媚的脸上绽出惑人的笑颜来。
“苏娘,你路过微城不曾想着来看看姐姐,可姐姐到了洛城是必得来看看妹妹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