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娘执手为这秀才模样的年轻人倒上了一杯酒,酒液在微弱的夕阳光芒中已经看不真实清澈的模样了,但这秀才恭恭敬敬双手端了一饮而尽。
“后来呢?后来这个叫华然的小女娃子跟着那个叫裴奉络的一起离开了东极?”看起来,苏娘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
秀才点了点头,砸吧砸吧嘴不知道是在回味刚刚饮完的酒还是在回味这个不知道哪儿听来的故事。
华然对那裴奉络一见倾心,在商队停留在东极的时候,每天都会跑去找裴奉络,对他说着东极的人们流传下来的、关于海上仙山的故事,关于仙山上的那些仙人、鬼怪们的故事。
而裴奉络也作为交换,跟华然说着帝都的故事,说着开国圣帝姬乌的故事,说着当朝祯帝姬淮的故事……
“帝都那么漂亮么?”华然睁着亮晶晶的眼看着裴奉络,因为裴奉络与华然说,姬淮不是个好皇帝,不务朝政偷跑出皇宫玩耍,“以往商队的大哥们也都说帝都漂亮,可是渔村的女孩儿们都没见过帝都,不知道怎么个漂亮法儿?”
“是呀,帝都人来人往,街道入夜了尚不熄灯火,灯红酒绿一派繁华。”
“灯红酒绿?”华然歪着头,道:“灯笼是红的,但酒是黄的,怎么会是绿的?”
奉络哑然笑笑,道:“你若去了就会知道,帝都的酒,是绿的。”
华然听着裴奉络口中的帝都,渐渐起了向往之心,终于在商队准备返回的时候瞒着母亲藏在了商队裴奉络的马车下。
她本来,只是想去帝都看看,看看故事里的帝都究竟是什么模样后就回去。
是的,她本来想回去的。
行程不过两天,裴奉络就发现了自己的马车下藏着的小女孩。此时要送华然回东极渔村也不是不可,但裴奉络被那双亮晶晶的、像是黑夜中发光的珠子一般的眼睛给打动了。
他也想要带这朵开在荒原的马蔺,去帝都看看不同于大海的繁华。
从东极到华国帝都,约莫要走三个多月,需要穿过浮、岚、罗三国。
华然和奉络朝夕相对,华然更是被奉络儒雅的气息所吸引,而奉络也喜欢华然干干净净的心和不施粉黛的模样。
到了帝都洛城,奉络的马车就与商队分道扬镳。马车穿过繁华的平乐大街,停在了一栋有着朱漆大门和金黄匾额的宅子前。
裴宅。
当华然还误以为自己到了东极传说中的仙山宫阙里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一个威严的老妇人面前。这老妇人穿着深紫锦衣,衣上绣着像是蟒蛇一样的花纹,只是那蟒蛇有四指之爪,让华然糊涂了这衣裳上到底是什么动物。
裴奉络盈盈拜倒,称那老妇人:“太奶奶。”
听至此处,苏娘再次为这秀才斟满了一杯酒,更是看不清这酒的颜色了,秀才仍旧双手恭恭敬敬地端了,一饮而尽。
“这个故事不好听了。”苏娘摇了摇头,笑道:“莫不是这华然一介乡下女子入了深宅大院,此后便是乌鸦成凤凰,终究还是跨不过那俗世的坎儿?要知道,蟒袍锦衣,非二品以上夫人不可穿。”
秀才笑笑,双手的食指摩挲着酒杯的沿儿,一双眼睛盯着那空空的酒杯不眨眼。
苏娘见秀才这个样子,问道:“这位公子故事里的裴宅,莫不就是平乐大街一直走到底的那个宅子?华国至今,也就出了三个能穿蟒袍的女人而已。那故旧老宅,可不就有一个?”
秀才双眼动了动,尴尬地道:“这个故事,也是,也是听别人说的……你,还要听么?”
苏娘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这时候儿,也不会有人来这儿喝酒了,你继续说吧,总归可以解了我的闷儿。”
华然入了裴宅,不清不楚的身份,实在不好安置,便也就只有让她跟了裴奉络成了个体己的丫鬟。可就着华然和裴奉络那脾气,丫鬟不似丫鬟,主子不似主子。
这一日,华然照常扮成了个小子跟在裴奉络身后一起去应约。帝都的公子哥们寻日里没有太多的正事便会相约在一起品书论事,品的多是古籍经典,论的多是当下政事。
这一次,几个公子少爷约在了平乐大街上的落风楼。
初入得门去,华然已经知道应当为裴奉络拿上大氅,抖落抖落身上的雪。忘了说,那个时候已经入冬了,洛城的雪来得急,冻得华然这从来没见过雪的女孩儿日日穿得似老婆子似的厚实。
“裴兄你可算来了。”坐中的年轻少爷站了起来,连忙上前迎着。
裴奉络这次觉得有些奇怪,以往首座总是给自己留着的,但这次首座却坐着一个以往未曾见过的年轻公子,倨傲的神色使他的脸显得更加稚嫩。
“裴兄,这位是岳公子,今日,今日听闻我等在此品书,便投了帖子给我希望我能引见引见。”
裴奉络心里明镜似的,若只是引见之人,怎会让其坐上首座?
“岳公子?是越陌度阡之‘越’还是崧高维岳之‘岳’?”
这岳公子终是站了起来,双手持仪,道:“正是崧高维岳之岳,久仰洛城裴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两人互相寒暄之间,那华然却是已经放好了氅子高高兴兴走了过来,老远就看见桌上的小茶点了,连忙扯了扯裴奉络的手,道:“奉络奉络,我要吃那个!”
另外的公子们倒是早就知道裴奉络身边有这么个没大没小的小厮,但这岳公子是第一次见到,故而惊讶问道:“这位是?”
裴奉络笑笑,道:“这是我随侍。”说完,便对那华然道:“去吃吧,但是只能吃一块,上次你就吃多了回府闹腾到半夜才消停。”
华然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拈了一块茶点,一口咬下。
几位公子们论着华然听不懂的古籍,说着华然听不懂的词句,百无聊赖正准备再拈一块茶点,却被裴奉络逮住了,打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胡来。
岳公子看出了这华然是个不识文的,却也看出了裴奉络对华然的宠,便想道些华然感兴趣的,“百年之前青帝姬予曾得南方炎国供奉鲛人一条,以水储之泣而得珠。然鲛国灭国已久,鲛人几被炎国祝融氏屠杀殆尽,据传那所朝贡的鲛人所得之珠乃无价之宝,亦是听闻此珠今仍在宫掖,为当今皇后凤冠上凤喙所衔之珠。”
这几句话虽然说得文邹邹,可华然还是听懂了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岳公子会对着自己说这段话。
岳公子笑道:“裴公子,你这随侍的眼睛,美若鲛珠。”
裴奉络看了看华然的眼睛,道:“在下鄙薄,尚未见过凤喙所衔之珠。”
可华然却小心地问道:“那后来那条鲛人怎么样了?我们家乡传说海里面有人身鱼尾的妖怪,我们也叫鲛,我们传说里的鲛可以活三百多年呢,那一百多年前的那条被送给你们青帝的鲛人,现在还在么?”
岳公子倒没料到这华然对鲛感兴趣,便道:“只是传言罢了,现在宫掖之中,早已无鲛人。”
华然嘟了嘟嘴,似乎颇有些扫兴。但裴奉络却想着,若是宫里面真的有条鲛人,怕是这华然怎么着也会求自己想办法带她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