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的街,纵横交错,酒招子当铺幡迎风飘着。街上叫卖糖葫芦小泥人儿、胡人香料西域银器的比比皆是。然而,在这样喧闹的街市中,却在街角有一处酒庐。这酒庐可能是位置不太好,门窗都朝着西北方向,酒庐里大白天都灰蒙蒙阴沉沉的。
酒庐没有名字,连个招牌都没有。
据说,这酒庐只卖一种酒,没有女儿红没有竹叶青。唯一的酒是酒庐老板娘自己酿的,也没有名字。
可是这样一家店,生意却不错。进得那破门去,就看见里头人不少,一个个喝酒谈天,都是些汉子,当然也有瘦弱如秀才者、年迈的老叟。而站在门内侧左边儿的柜台后的,是一个穿着月牙白长裙,外罩翠绿锦绣小衫袄褂的女人。
这女人肤色苍白,很是映衬这灰蒙蒙的酒庐。不施粉黛,可一双丹凤眼斜斜地上挑,眼尾已经有了些许的风霜,一笑起来如同丹凤扬羽,眼尾带了三根翎。这么一张虽素却媚的脸,眼角下方却长了颗痣,人说是上辈子流的泪,可苏娘却觉得,它不过就是一颗痣而已。
这老板娘就叫苏娘。具体名姓早没人记得了,人们记得的只是苏娘的酒庐,和苏娘的酒。
日已西斜,虽是平乐大街才刚开始热闹的时候,然而苏娘的酒庐里面却已经快要打烊了。这是苏娘的规矩,日头没了,店就关。然而客人里头却有一个穷酸秀才,他在这儿坐一天了,点了二两酒,也不知怎的就可以喝一天。然而这个时候,他还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苏娘绕过了柜台,她走过的地方裙踞扫过,如同湖水一般波澜起伏。
“小哥,实在抱歉,小店要打烊了。”
那秀才一怔,抬头就看见了苏娘那张苍白的脸。
“我……我今日……我今日忘了带银两……”
秀才吞吐地说着,苏娘明白了,这是没钱,又不想在人前丢脸,故而拖到了打烊,如今这店里就他一个客人。
苏娘笑笑,旋而坐了下来,坐在秀才的对面。纤细的指尖触摸着酒杯的杯沿。但是她一直没说话,让秀才忐忑不已。
“我,我回去,有了钱就,就……”
苏娘再一次笑笑,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那颗痣如同活了一般,很是漂亮。
“无碍……”苏娘怎会不知,这秀才家道中落,说是忘了带银子,紧张成这样,当是没有银子了。
“讲个故事吧。”苏娘那双丹凤眼就这样看着秀才,笑说:“我喜欢听故事。若是故事讲的好了,这酒,就当我苏娘请的了。”
秀才不敢抬头看苏娘的脸,他的心噗通噗通直跳。
“真,真的?”秀才仍然问了句。
苏娘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秀才缓了缓气,终于道:“那你待我想想。”
苏娘耐心地等着,她等了很久很久了,不差这一会儿。
终于,秀才想起来可以说什么了,于是他在夕阳照着酒庐,金色的光芒铺着酒庐地面的时候,开始讲述这个故事。
……
相传,一直往东走,一直走一直走,会走到尽头。那里是一望无际的海,海风带着鱼腥味,天气炎热而潮湿。人们叫它东极。
然而,这里却有商队经常来往,帝都的百姓喜欢这里的贝壳珍珠珊瑚,而这里的人们需要银器瓷器和锦缎。商队一年两次在这里往返,带来了大量关于帝都的繁华和传说。
华然是东极一个平凡的姑娘,生长在淳朴的渔家。自小便开开心心地长大,她的母亲告诫她,东极是他们世代祖先繁衍生息的地方,他们任何一代人都不能够离开这里。她的母亲更加告诫她,一辈子都要活得开开心心,东极的女人,从来不哭。
但是,哭是什么,她并不知道。因为她也没有哭过。
华然每天都过着跟渔村里面所有女孩子一样的生活,织棉麻,晒鱼干,补渔网。也跟所有的女孩子一样,每次在帝都的商队到村子的时候就兴奋地跑过去听一听商队的人们讲述的关于帝都的传奇。
那些……关于帝王将相、朝代更迭的故事,关于风花雪月、生死相随的故事,还有一些在她们世代传说中没有的神和鬼的故事。
往往,一个故事就可以让一群女孩子回味好几个月。
这就是渔村枯燥的生活。
然而,华然的生活在那一天被打破了。那一天,村里再一次来了商队,跟以往一样,是来用瓷器交换珍珠和海产的。可惜母亲正好去了螺湾采海菜,华然放下了手里织到一半的渔网,起身去给这个商队的人煮水。前几日就听母亲说过,积了两个月的干参和花胶是要跟帝都来的商人换取茶叶和碗钵的。
当华然提着烧开的水出来的时候,商队里的一个男子站起身来帮忙。那水壶不小,趁着华然的身子更加娇小,双手提着水壶一一地给商队的人倒水,那男子便顺其自然走了过来接过了水壶去,笑道:“谢谢姑娘,我们自己来吧。”
华然记得,那天奉络穿的是件灰布长衫。海边的人们日日劳作,都是粗布褐衣干练的衣衫,只有从帝都过来的人们才穿长衣。从帝都到此路途并不短,商人们皆是风尘仆仆的模样,但这男子却干净利落,那灰布长衫在海风中显得很飘逸,就像是东极的传说中出现在海里面的仙山上的仙人似的。
华然看入了神。
“哟,小姑娘这是动了心呀,瞧那小脸儿红得……”
商队的人都是走了好些年的老走夫,说话大大咧咧荤素不计,正打趣华然,却见远处几个妇女端着簸箕回来了,正是华然的母亲和几个邻居的大娘们。
见着商队过来了,华然的母亲连忙回屋拿出了积下来的花胶和干参,挑选着商队运过来的东西。
华然见那男子单独一个人立在一旁,眺望着大海,并未拿货物来换海产,便走上前去,笑着问道:“你没有东西换么?”
那男子这才回头,华然见着这男子脸庞干净清秀,一双眼睛如同汪了一池水似的,熠熠生辉,“我不是商人。”
“我叫华然,你叫什么?你不是商人,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华然是渔村的小姑娘,不知道大家闺秀的名字不可以随便告诉陌生人,也不知道在男子面前应该更加腼腆一些内敛一些。
但奉络也是第一次见到华然这样的女孩子,像是开在山野间的一朵马蔺。
“我来这里看看,听说……东极是这世界最东边的地方,过了这片海,就都是仙山了。”奉络看了看一望无际的海洋,而后笑道:“我姓裴,裴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