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上,一个背着阔背大斧的汉子步伐稳健,从洛城而来,向东而去。
华国的难民皆是西逃,东去之人少之又少,这汉子却一意东行,入了宿州境越是靠近两国交界之处,空气中漂浮着的死亡之味越是浓重。
这是两国交战后,战场死尸的气味。
三月不散。
然而,汉子却是双目如鹰,心明如镜。已临微城,那死亡之味中却夹杂了更深的腐朽之味来,汉子顿住了脚步,闭上双眼,仅凭嗅觉远离官道,循着那腐朽之味而去。
片刻不到,便见一土丘旁倒着具死尸,尸体看来已过月余,但因是寒冬腊月倒是没有过多的腐烂。可汉子睁眼见到这尸体的头颅时,心跳倏然一停,袖中双手紧握成拳,一字一句道:
“傲因,寻你十余年,终于到头了。”
微城内,獏儿正揉着面团,额上隐有薄汗。
寒冬腊月穿得却不多,素白的衫子素白的裙,月牙白的夹袄上绣着朵淡蓝色兰花。明明是如此素净的衣裳,偏那脸却生得魅,峨眉凤眼,琼鼻朱唇,小巧的耳垂上坠了个淡蓝色珠子,一头如瀑发丝松松挽起,便好似那魅惑天成妖娆之身住了个文静秀雅的大家闺秀。
“獏姑娘,这些事情让奴婢来做就好,可别把您给累坏了。”一旁的丫鬟瞧见那纤纤玉指揉面团,生怕袁守瑄怪罪下来。
“别,将军说想要吃面,我今儿就给他做上一碗。”獏儿抬手擦了擦汗,不小心将手指上的面粉给糊上了脸却不自知,只心道:揉面怎的比杀人还难?
倏然,獏儿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气息沉稳,不用转身便知道是袁守瑄。
便见袁守瑄从身后拥住了獏儿的身子,道:“獏儿做的面,当是天下第一好吃的。”
獏儿抿唇一笑,突然回过身去,伸手糊上了袁守瑄的脸,那手上的面粉沾上了袁守瑄俊朗的脸庞,惹得獏儿拍掌而笑,呵呵呵的笑声旋绕在守城府后院。
袁守瑄也不着恼,突然伸出了手去,獏儿以为他要折腾自己,惊地连连后退,但袁守瑄却三两步上前,笑着伸手轻轻抹掉了獏儿脸上的面粉,道:“光顾着往我脸上抹,你自己都成了花猫。”
獏儿脸一红,抿唇笑了笑。
是日,微城上空仍然有着厚厚的乌云。
第二日,童岳果然寻了个……道士,在城内摆上了香炉黄纸,又是火又是烟地折腾了好一会儿,直看得一旁的獏儿忍不住想笑。
袁守瑄瞪了瞪獏儿,伸手拉住了獏儿的手,捏在大掌里示意她莫要胡闹。
獏儿乐得看戏,娇嗔地往袁守瑄怀里靠了靠。
然而,城门口处一个落拓的身影却突然映入了獏儿的眼帘,让獏儿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将军,獏儿,獏儿突然觉得有些头晕……可否让獏儿先行回去?”
袁守瑄看了看台上,怕是还要折腾好一会儿,便道:“让小环送你回去。”言罢,一旁的丫鬟便上前来搀扶着獏儿离去了。
只是,獏儿转身后,袁守瑄的脸色倏忽冷凝了下来,看向了城门口处。
方才还好好的,獏儿怕是见着什么东西了才突然要离开,袁守瑄唤来了副将周弋,道:“跟上去,保护獏儿安全。”
周弋虽心有不快,堂堂争天军副将,竟然去保护一介来路不明的女子。但碍于袁守瑄身份,也只得按照吩咐去做。
话说那獏儿刚刚离开祭台,还未到守城府,却道:“小环,我突然想起来在府内我屋子里点着的铜兽香没熄,我还不小心给放床上了,若是香烧得狠了,怕是会有火光之灾,你赶快回去看看!”
小环皱着眉头,道:“可是獏姑娘你身子不舒服,我得扶着你……”
“无碍,我慢慢走回去,你先去看看我屋子里怎么样了,我担心床单被褥被烫坏了。”
小环心思简单,也没多想,便点了点头小跑着回守城府了。
待小环离开,獏儿那微笑着的脸倏然冷凝了下来,一个旋身进了一旁的街巷,几个闪身间便已失了踪影。
跟在獏儿身后的周弋眉心紧皱,心道:这女子轻功竟然如此出神入化,以往竟然没发现这跟在将军身旁的女子身怀绝技!
獏儿快速地远离守城府,然而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却愈来愈近,待得那街头转角之处,便见前方空旷的大街正中站着一个落拓的身影。
这人络腮胡子遮了将近半张脸,一双鹰眼冷冷地盯视着獏儿,犹如老鹰盯视着自己的猎物,背后背着柄豁了口的厚背大斧。
獏儿只觉这人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谁,而更多的却是感觉到了来自那柄豁口大斧的危险。
直到……她看到这汉子额头上的疤。
洛城酒庐,乔焕机械地擦着桌子。
近些日子以来,他去城东的天数越来越少,甚至偶尔会敲敲自己的脑袋问自己一句:我怎么又出城了?
可是每每从城东回了酒庐,却又不自觉的会问苏娘一句:苏娘,谁是阿傒?
苏娘低头看着账本,头都没抬,只回他一句:不知。
今儿,那乔焕便是刚刚从城东回来,木讷讷地给客人擦了桌子,而后道:“苏娘,山妖傒囊,离开了山就不能活?还草生幻,喝了就会以为自己是故事里的人?怎么……怎么会如此离奇呢?”
一旁酒桌上的客人哈哈一笑,道:“这位小哥,如今正逢乱世,什么妖孽邪祟都出来作怪,你说的这些呀,见怪不怪了!”
阿绯蜷着身子在柜台上晒太阳,苏娘捏了壶酒走到了另一桌旁,笑盈盈放下了,而后对乔焕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
乔焕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不知,只,只脑子里有这些念头。”
苏娘笑笑,却道:“我这酒庐,没有银子便可用故事来抵,说来,十多年前倒是有个离奇的故事。”
一听有故事,不光是一众酒客,就连乔焕都来了精神。
酒客连忙挪了个凳子出来,笑道:“苏娘的酒好喝,故事也好听!”
苏娘盈盈一笑,道:“你们是想要用我的故事来下酒吧。”
苏娘的声音轻缓柔和,若是黑夜,便似是那夜空中轻微拂过的冷风,带着丝丝柔和的凉意,直吹进人的心里。
她便是以这样的声音,说着那个十余年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