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天,大雪扑簌簌地下,风呼啦啦地吹。
乔焕却从未觉得这般冷。
“我月余前确实见过你,你冻在雪地里,我予你一瓶酒暖暖身子。”苏娘抚着怀里阿绯柔软的白毛,阿绯也舒服得放松了,“你醒过来后我便离开了,却不知你说的阿傒是谁。”
“你骗人!”乔焕突然站了起来,打翻了桌上的烫壶和身后的凳子,“你骗我骗我!明明有阿傒的!你明明见过她的!”
乔焕冲出了门去,看那方向是城门,应该又是要去洛城东了。
“哈,你这样骗他,对他可是公平?”汉子在角落冷不丁地说这么一句。
苏娘面无表情收拾着被乔焕打翻的凳子和烫壶,良久后,道:“忘了,比记得好过。”
“要忘还是要记,得他本人选。”
“他没得选。”
苏娘冷冽的声音传来,看着被打开的木门,道:“城门已关,他会回来的。”
“阿傒是谁?”
“山妖傒囊。”
“离山半日活,半日……”汉子笑笑,道:“看来是个痴情的妖。”
汉子说完,又挑眉看了眼苏娘,道:“这男的喝了你的无妄酒,才这么痴痴颠颠?”
苏娘不语。
汉子又道:“人说夏商之外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山上仙人善酿酒,得酒三杯长生天。又有传,三界无妄酒,鬼酒三杯得轮回,妖酒三杯醒执念,魔酒三杯晓世情,仙酒三杯生凡心。却也有凡酒三杯忘前尘之说……如今看来,便都一一印证了。”
苏娘笑笑,冲那汉子道:“这凡酒可是个好东西,不仅前尘将忘,而且五毒尽解百病不生,如何……客官,可要来三杯?”
“忘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汉子嗤笑道:“所以这些年来,我都不愿饮你那酒。”
说罢,汉子便站了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知道你已见到傲因,你回来时身上有她的腐朽之味,你从东来,我便循东而去,终会找到她的。”
风雪之中,已不见了汉子的身影。
“吱吱吱……吱吱吱……”阿绯挠着苏娘的衣裳,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苏娘料得这阿绯定是听闻了大汉说的那三界无妄酒,嘴馋想要尝尝,失笑道:“你喝来作甚?你现在执念是吃睡,若是喝了,你以后便不想吃不想睡了,可愿?”
阿绯连忙放开了苏娘的衣裳,一溜烟儿不知跑哪儿去了。
果然,过了约莫两柱香,已深夜了,乔焕又跌跌撞撞走了回来。
自此,他在酒庐的屋檐下睡了半个多月,冷得不行的时候,便见窗户里扔出来一床厚厚的被子。白日他照常出城,从城门花半日的时间走到城东,在关城门之前又走回来,歇在酒庐的屋檐下。
每日,他都会问苏娘一句:“你真的不认识阿傒么?”
就如同那个汉子每三年就会来问苏娘一句:“你有那妖物的下落么?”
三个月后,苏娘的酒庐多个了打杂的伙计,只是这伙计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常见不着人。洛城人都知道,那伙计有些癔症,时常会去洛城城东二十里处寻一个叫阿傒的姑娘,还跟人说是妖……
又过了半个月,西来的客人风尘仆仆入了酒庐,却只来问苏娘一句话:“奉络可好?”
来者是华然的仆人,奉华然之命前来询问。
苏娘亦是只得一句回语:“有缘当来世再续。”
仆人走后,苏娘拨着算盘的手停了下来,抬头看着酒庐内木讷讷擦着桌子的乔焕。
有些劫数,谁又清楚到底是逃过了好,还是应了劫更好?
华国宿州。
微城已经一连数日阴雨绵绵了,那乌云自打争天将军袁守瑄入城之后就一直笼罩在微城上空,经久不散。
微城本是宿州边境处的一座小城,两面夹山,易守难攻。然而当罗国攻过来的时候,微城守将任阖大开城门迎敌而入,虽担了卖国通敌的千古骂名,但微城百姓无一伤亡,微城兵将亦无一死伤。
当时开城门迎接的是罗国名将袁守璟,乃是争天将军的亲大哥,罗国数一数二的大将。微城不战而降后,拓疆大将军袁守璟继续西行,而其后增援的袁守瑄则驻扎在了微城,稍作歇息后亦将西去。
看这势头,罗国皇帝怕是想要一鼓作气拿下大半个华国。
而今,微城的守城将领府内,厅前舞姬曼妙起舞,主座上一华服男子斜依胡榻而坐,身前小几布满了酒水美食,身旁一白衣女子温婉跪坐,不时为其斟酒。
“将军,近一月来,微城内不时有百姓失踪,隔日便见陋巷中出现无脑之尸,现在微城人心惶惶,皆说是罗国军队入了微城带了戾气进来,戾气滋养城中妖魔,才有了这杀人食脑之举……”
“呵。”
一声不轻不重的笑打断了厅前那人的禀报,那人乃是袁守瑄两大副将之一的童岳,为人刚直不阿颇得上下之心。然而,这打断他的笑声却是从主座上那华服男子口中而来。
但见那华服男子剑眉入鬓,一双凌厉之眼冷冷看着童岳,双唇因酒色的浸晕而朱红若染,正是此间的争天将军袁守瑄。
便听得袁守瑄笑道:“本将军的童副将何时也信了这些邪灵之说?”
那童岳慌忙从小几前站起而后跪下,道:“禀报将军,非是属下相信此言,而是如今因谣言四起,若再置之不理,这微城百姓怕是会对我罗国军队……”
“童将军,”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却是那坐在袁守瑄身旁的白衣女子,“难不成童将军还怕这微城中手无寸铁的百姓对我们英武不凡的罗国军队做出些什么?想来,咱们罗国兵不血刃就占了这微城,怕是微城中有迂腐心向华国之人,这些人造谣生事,便也是对咱们罗国不满。”
“我家獏儿何时如此有见地了?”袁守瑄执起酒杯一饮而尽,斜眼笑意盈盈看着白衣女子。
“獏儿这是近朱者赤,跟着将军久了,原本愚笨的脑子呀,也愈发地灵光了。”这叫獏儿的女子掩唇而笑。但若是苏娘在此,定然会认出,这化名‘獏儿’的女子,正是那傲因。
袁守瑄直起身来,将獏儿揽入怀中,笑道:“那依獏儿看,此事如何处理?”
獏儿想了想,而后道:“杀一儆百。若是城中再有人宣扬此事,便斩几人的头颅,言其妖言惑众。见了真刀真枪了,那些无知百姓便会自然闭嘴了。”
袁守瑄伸手刮了刮獏儿的鼻子,双目微微一黯,却仍旧笑着道:“獏儿虽然说得有理……但是我不喜。”
獏儿蹙眉道:“既然有理,为何不喜?”
袁守瑄凝着獏儿的眼,幽幽道:“我不喜你口中说出的话,带着血腥味。”
獏儿愣怔了一下,旋即笑道:“那以后獏儿不说便是!”言罢,又要去给袁守瑄斟酒。但袁守瑄却摆了摆手,道:“今日到此为止吧,”而后又对童岳道:“城中有谣言四起,毕竟不利于妥善收下这投诚之城。童岳你着手查一下,看看是否有人在背后捣鬼。若是查出,严惩不贷!至于妖邪之说,明日你安排一两个道士去城中做做样子,便说无妖邪鬼祟。”
“末将遵命!”